忘忧

“从这里,一直向正北走,看到旧友潭,再向西过了执念山谷,是迷失森林,在那里饮过万念泉,别回头的走过无怨路,路尽头的拾荒者会把你带去心悦城”。苏寒把调好的酒推到男人面前。“这酒,叫忘忧,不过,嘿朋友,心悦城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找到的,别在执念山谷停下脚步,别在迷失森林丢了方向,别在无怨路回了头,哦,你可能还要讨好那个刁钻的拾荒者,她不太好说话”。

男人喝下第一口忘忧的时候轻皱了下眉头,不知是因为酒的寡淡还是路的遥远。

“你怎么这么清楚心悦城的位置”。

“少点疑问,这样下次见面的时候或许我们还有些可以聊的”。苏寒去招呼别的客人。提琴咖啡馆开在温岑乡最北的边缘,这小店馆名不符实,它不仅售卖咖啡和茶点,还有味道奇特的酒,你也可以在这里吃到一份炒饭或者汤面什么的,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在这里住下,歪歪扭扭的卡座供你缓解疲劳,音响里永远是温柔绵延的曲调,让你怀疑这里的时间没有流逝。苏寒在咖啡馆的后院种下了一小撮罂粟,硕大的花朵显得空洞,他将掉落的花朵焚烧,留下的灰烬掺杂在咖啡和酒里。比如那杯忘忧。

男人把零钱压在杯子下离开咖啡馆,苏寒摇摇头,“为什么一定要去心悦城呢,留在温岑乡不好吗”。

温岑乡有着舒适的生活节奏,很难见到有人因为急着赶车而乱了步伐,它有从容的端庄和静穆的高贵,即使一片落叶,都像是在为谁做盛大的告别。

陈警官每天早上都会来提琴咖啡馆喝一杯咖啡,慢慢的苏寒和他熟络起来,陈警官乐于分享自己的工作,张太太家的猫爬上树不下来了、刘奶奶的外孙为了追一只蝴蝶跑出两条街找不到家了、周老师的自行车又被孩子们扔到水沟里了……这些琐碎的工作陈警官乐此不疲,苏寒也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还会哈哈大笑。

今天和往常一样,天气晴好,苏寒早早开了店,等着陈警官过来讲故事。推门进来的却是一个女孩。她瘦小的肩膀有些颤抖,落日色的头发散落在肩上,面庞白皙,嘴角上翘。她坐在吧台旁,向苏寒挑着眉梢,“我记得,心悦城也有一家提琴咖啡馆,老板是个漂亮的女人”。苏寒耸了耸肩,“这么说你去过心悦城了,喝点儿什么”?

“有一种清淡的酒,我想喝那个”。

苏寒为女孩调了一杯忘忧。

女孩静静的喝完,“你看,你和她不同,她的酒里没有酒精,却有罂粟,让人着迷,你认得她吧,林惜夕,多年前的夜晚,她烧掉了提琴咖啡馆,我记得你,你是隔壁睡吧的老板,那场大火把你的睡吧也烧掉了吧,好可惜”。

“你的名字叫,玉”。苏寒收拾了空杯子,重新给女孩续上一杯。

“是的”。

陈警官咧着嘴走进来,叫嚷着昨夜在街头涂鸦的少年们让他和同事们追了好几个街区。苏寒给陈警官端上一杯咖啡,撒上一层薄薄的罂粟粉末。陈警官把帽子扣在吧台上,喝了一大口咖啡,滚烫的咖啡让他再一次呲牙咧嘴。苏寒正想说些什么,女孩转向陈警官。

“你是警察吗,我要报案”。

“哦,姑娘,谁欺负你了”,陈警官戴上帽子,掏出笔和纸,煞有介事仿佛要调查一桩大案。

“有人偷东西”。

“谁”?警官严肃起来,温岑乡虽然琐事繁多,但一向治安稳定,很少出现偷盗事件。

“他”。女孩指着苏寒,“他脖子上的玉是我的”。

苏寒低头看自己脖子上的心形玉坠,颜色温润,缺了一角,沾染上了苏寒的体温和指纹,却还显得清澈干净。

陈警官望向女孩,“姑娘,说话可要负责任,我认识他的时候这个玉佩就在他脖子上了,我还经常嘲讽说大男人戴着个女人项链”。

“三年前在心悦城,他偷走了我的项链,这玉坠,你用它对着太阳,能看到世界上最美的颜色”。

苏寒摇摇头,“或许你应该选择起诉那个偷走你心的人,他在大雨滂沱的下午借宿在我的睡吧,我们还为了这枚玉坠打了一架,我记得你,你在林惜夕的提琴咖啡馆演出,你的琴板和你的发梢有着一样的颜色,那首曲子总让人听得出神,我想我最大的过错,是不应该给你那杯酒的”。

女孩离开后,陈警官茫然地看着苏寒,“你从心悦城来?”

“是的。”

“那里很好吧?”

“还可以。”

“为什么要离开?”

“没有人挽留我。”

“这个玉坠,真的是她的?”

“或许是她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我说不好。”

“你应该还给她,她看起来很失落。”

“她只是喝了一点酒。”

“你应该回到心悦城去。”

“没有人邀请我。”

陈警官默默喝完杯里的咖啡,长时间的静置,奶泡已经消散,罂粟粉沉淀到杯底,凝固成一块丑陋的黑色。陈警官离开的时候还在向苏寒念叨着,“你应该回心悦城去看看,还有那个叫林惜夕的女人,替我向她问好”。

从这里,一直向正北走,看到旧友潭,再向西过了执念山谷,是迷失森林,在那里饮过万念泉,别回头的走过无怨路,路尽头的拾荒者会把你带去心悦城。苏寒在提琴咖啡馆的门上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烧掉了后院的罂粟,朝向正北。

心悦城是个美好的地方。传言当你历尽波折、山重水复,心中再无一丝杂质时,才找得到这里,然后在这定居,终其一生。这是个纯粹的地方,生活着一些纯粹的人。城中的彩色小房子像散落的糖果,仿佛空气中都充满了甜味,城中心的步行街,向北走到头是提琴咖啡馆,飘出来的醇香总引得路人要停下来喝上一杯。有人说咖啡馆的主人林惜夕在咖啡中加了罂粟,才让人流连忘返。那是一个绮丽的女子,听说她有动人的歌喉,只是从她来到心悦城后就再没开过口。

到达旧友潭时已是正午,烈日当头,潭水反射出的光刺得苏寒眼睛疼。从这里应该向西了,苏寒准备继续上路。

“年轻人,有一阵子没见了”。潭水边,他安详地坐着。苏寒想起三年前在睡吧的老人,但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很年轻,至少不应该是称作老人,直到视线落在他胸口蜿蜒的疤痕上,扭曲、丑陋。“你是否改变过自己的心”,不知何处传来的声响,苏寒转过身去,树下一个年轻人正捧着一块蛋糕,仿佛害怕苏寒抢走一样,狼吞虎咽着,嘴上沾满了奶油,苏寒想过去和老人打个招呼,又被树下的男人分散了视线,再回过神时老人如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树下的男人抹抹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烈日依旧当空,曝晒下苏寒有点头晕,他加紧脚步,奔向西边。

不知是谁,要把这里叫做执念山谷,苏寒显然对这名字不太服气,这里花开得好,漫山遍野,落下来的花瓣铺成了一条条交错的小路,不像旧友潭那样空旷单调,偶尔能看到跑过的兔子或者鹿,蝴蝶和蜜蜂各司其职,这里,明明应该叫幸福谷。苏寒摘了些野果,坐在树下休息,不知觉就沉入梦乡。

再醒来时,苏寒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屋子里,装潢显得古朴,苏寒坐起来,看到屋外两个女子正嬉笑着,她们见苏寒醒来,急忙走过来。看起来年纪小一点的对苏寒说,“姐姐担心你是中暑了,所以我们叫了邻居把你带回来,不过看来你只是累坏了,你从哪里过来,怎么会睡在山谷里”?

苏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旧友潭的烈日可能真的让他有些中暑,但是更让他心神不定的是那句没有来头的话,“你是否改变过自己的心”。

“你该休息些日子,尽管放心的待在这吧,如你所见,这是一个小村落,可能不如你来的地方繁华,但是你可以静下来,好好生活”。这些是姐姐说的,苏寒点点头,仍没有张口说话。

执念山谷真的很宁静,苏寒把大把的时间用在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上,他教两姐妹制作咖啡,和她们一同用各色的果子酿酒,有一天苏寒试着把很多种野果混合到一起,酿出的酒竟然色彩斑斓异常好看,在阳光下放射出璀璨的光。姐姐饮下这酒,两腮飞上桃红,满眼温柔沉醉。

日子就在不经意间流逝,不知多少天后,苏寒意识到自己是要去心悦城的,可是,这执念山谷,景色如画,两姐妹的温柔,让苏寒迟迟不远迈出步子。

“你好像,总是有心事”。姐姐和苏寒分享着一坛果酒。

“我本来是要去心悦城的。”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美好的地方,生活着一些美好的人,至少,在我记忆力是这样的”。苏寒努力回忆着。

“比这里还美好吗?”

“或许是吧。”

“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我是说,你如果一定要去的话,你应该走了。”

“我可以再停留几天,调整一下”,苏寒还在犹豫。

“这里是执念山谷,这里有最好的风景,最美的事物,最善良的人们,一定比你要去的地方美好得多,所以你明白吗,如果你待的太久,就走不了了”。姐姐喝完杯中的酒,眼神闪烁,却不看向苏寒。

“所以执念山谷,其实是牵绊,是留恋,是不舍,这样的意思吗?”

“不,它只是,让你们这样的过路人,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的地方,你花去看日头的时间,也不过是在念着一个远方,不是吗?”

我们这样的过路人。

苏寒把罂粟粉留给了两姐妹,他告诉他们如果不小心被作物或者镰刀割伤的话,涂上这些黑色的粉末可以止血化痛。姐姐在苏寒的背包里装满了野果和彩色的果酒,“再向西就是迷失森林了,如果你的心悦城并不如你想象得美好,我们欢迎你回来”。苏寒走到山脚下,回头还能看到姐妹两人站在山头,一大一小,逐渐模糊。

迷失森林,我记得路的。

树木高长,遮天蔽日,挡住了大部分的光,透过阴影罅隙,斑斑驳驳的光洒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圆点,像是夜场的镁光灯。苏寒随身带了小刀,在经过的树木上做上标记,防止自己走错路。在第七次看到同一个标记出现时,苏寒感到大脑一片空白,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迷路了。静下来,喝了一口果酒,苏寒苦笑着,为什么要听陈警官的,安静的待在提琴咖啡馆不好吗,心悦城,哦,多遥远的事了,我要去看谁,林惜夕吗,天啊,那个疯女人,她放火烧了自己的家,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或者;去看玉吗,不,我都不知道她是否去了心悦城,那我去看谁,看我那间小小的睡吧?哦,或许那是我的旧念。苏寒放下行李,思考着该怎样出去。

从这里,一直向正北走,看到旧友潭,再向西过了执念山谷,是迷失森林,在那里饮过万念泉,别回头的走过无怨路,路尽头的拾荒者会把把你带去心悦城。

我到了旧友潭,过了执念山谷,在迷失森林,要去找万念泉。

万念泉,那么,应该循着水声。

苏寒安静下来,摒住呼吸去感受自然。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尝试去和自然交流,他听到了响彻山谷的鸟鸣,也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虫声,或许这其中还夹杂了一些猴子荡过树枝的声音,也有恍惚的声音好像在问,“你是否改变过自己的心”,也有断断续续的声音清冽甘甜,让人柔肠寸断、百转千回,这些声音逐渐清晰,慢慢震耳欲聋,苏寒感到这些声音正在追逐他,甚至要湮没他,他捂上耳朵闭上眼睛,开始不停地奔跑,嘴里念着,别追了,别追了。猛然间,这些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从没有出现过,苏寒松开手,睁开眼睛,眼前的泉水干净透明,水流声真实而清晰,这是,万念泉。

没有万念俱灰,没有信誓旦旦,苏寒只想快点到达心悦城,好好睡上一觉,他用盛果酒的瓶子装满了万念泉水,不知是残存果酒还是昏暗的光线的原因,清澈的泉水在瓶子里显得混浊不堪,比刚刚那些声音还要混乱。别想太多了,苏寒一饮而尽,顺着泉水向下游走去,沿路的落叶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急,苏寒想起温岑乡的落叶,每一片都有条不紊,像是宏大乐章的前奏。在树叶堆积最厚的地方,是桥。

和苏寒记忆中不太一样,无怨路,还是无怨桥,他有点搞不清楚。 管他呢,走吧。

这是一座弧度很大的拱桥,以至于你在桥这边看不到对面那边。苏寒走上桥,站在桥中间时感到冷风阵阵,吹得如刀割般,下桥时,脚下一滑,身体失去重心,滚了下去。终于苏寒挣扎着爬起来,看到了清晰的路标:无怨路。

无怨,这是多么美好的期盼啊,可是念起来怎么就,无限的伤感。

不要回头地走过无怨路,接下来就是心悦城了,苏寒告诉自己。

走进路口时,苏寒回头望了望,那座拱桥挡住了所有视线,迷失森林仿佛消失了一样,难以寻觅,那混浊的万念泉水有着不折不扣的苦涩;苏寒想到执念山谷的两姐妹,希望他们永远也用不到那些罂粟粉;旧友潭看到的老人和树下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烈日曝晒下的幻觉苏寒说不清楚;离开温岑乡有好些日子了,陈警官应该追到夜晚涂鸦的少年了吧,关了咖啡馆他的故事跟谁讲去;之前那个男人,到了心悦城没有,这一路上也没有看到他的标记;玉,哦,当时我为什么要这样说,这玉坠,本来就是她的,我还给她就是了;陈警官让我给林惜夕带好的,有多少年没见了,谁知道这个疯女人在哪……

这无怨路并不长,路边没有树木,如果不是路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苏寒又要迷失方向了,这一路,太波折了,苏寒有些怀念旧友潭的烈日。

不要回头。

不会回头。

路的尽头,白雪覆盖了拾荒者的小屋,却不再寒冷,远方显现出一些绿意。一条细小的路通向门口,苏寒踩着积雪,轻轻拍打屋门。这屋子周围真荒凉,苏寒想着它的主人,难道是小说中的摆渡人一类的角色。慢慢的,屋里响起脚步声,沉重,缓慢。应该是个老人吧。

苏寒看不清她的脸,压低的帽檐、厚厚的黑纱,让苏寒心理不太舒服,感到有点恐惧。她的声音却出奇的好听,又显得空旷飘渺,不知从哪里发出。苏寒叹了口气,却还是客气的说,“请带我去心悦城”。

拾荒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年轻人,你转身是白雪皑皑,面前是晴空万里,你一路走来,踩着回忆,踏过四季,你阔别旧友,放下执念,走出迷失,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呢”。

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呢。

苏寒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多年前林惜夕将心形玉坠放在他掌心的时候说,“她不会再回来了”,仿佛就是这个声音。

“你是林惜夕,对吗”,苏寒敢肯定,却不敢动手摘下她的面纱。

“我是林惜夕、琴或者玉,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要去心悦城的话,该出发了,太阳快下山了”。拾荒者说完走在前面,苏寒跟上去,走了不远积雪渐渐消融,漫山遍野的花海拥抱着苏寒,硕大的花朵如谁的眸子般空洞,这样的罂粟,一定会让人疯掉的,苏寒惊叹。

“你自己往前走出花丛,就是心悦城了,我要回去,太阳快下山了”,拾荒者转过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随即湮没在花海之中。

无所谓了,管他太阳下不下山,苏寒嘟囔着,心悦城的夜生活可是绚烂多姿的,我要先喝上一杯,然后找个地方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过几天试试看能不能把睡吧重新开起来。


花海的尽头,苏寒被铺天盖地的焦黑吓得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心悦城入口的指示牌还在,公路歪歪扭扭蜿蜒远去,就像老人胸口的伤疤。苏寒沿着公路向城中心的步行街走去,路上偶尔看到急匆匆的行人,不知在躲避什么,太阳渐渐沉下去,夜色如张开大口的怪物要把整座城吞没。

步行街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街两旁的小房子也是一片焦黑,就像,散落的巧克力豆,苏寒笑了一下,这真的是心悦城吗。街道的尽头,已经看不到提琴咖啡馆的影子,只剩一堆残骸,三年了,都没人收拾吗。睡吧那间小屋竟然意外的亮着灯,苏寒想自己离开的时候一定是关了灯的,即使没有三年过去灯泡早该烧坏了,他推开半掩着的门,还是自己当时的布局,吧台前的人看起来正在经营睡吧,他头也不抬:“这是‘睡吧’,不过你也可以理解成临时的旅馆,你可以选择睡眠的时间,音乐的种类,以及光线或者香薰”,苏寒把行李放在地上,试探着问,“你还记得,原来的老板去哪里了吗”。

桌子后面的人抬起头,与苏寒四目相对,半晌,他歪了歪嘴角,“我记得,当时的老板,和我打了一架”。

他为苏寒倒上一杯酒,自己点上一根烟,指指苏寒脖子上的玉坠,“还在戴着它”。

“你后来,找到她了吗”,苏寒放松下来,喝口酒问道。

“我说了,我没有在找她”。

“我最近见过她,她依旧好看,笑起来眼睛像天上的新月,你要是找她的话,要抓紧了”。

“你这一路走来,不是为了来心悦城的”。

“我说不好”。

“她没有来心悦城,她这样的女人,你追不上她的脚步的”。

“这场大火好像把整个心悦城都烧掉了”。

“我找到她了,后来,我和你说过,她叫玉,就像你脖子上那块挂坠,清澈、透明,我永远没法得到,我追着她一路,我和她说我为她修了最好的舞台,调出了最好喝的酒,告诉她请跟我走,你猜她说什么”,不等苏寒回答,又说到,“她说她叫琴,哦,就是你说的琴”。他掐了烟,陷在沙发里。

“或许,还是叫玉,更好听些”。

“无所谓了,你应该见过林惜夕了,就是引你过来的拾荒者,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我知道是她,她放火烧了心悦城”。

他看着苏寒,“提琴咖啡馆,是林惜夕的生命,这火,是琴放的”。

“不可能”,苏寒跳起来,朝他脸上挥了一拳,他没有躲闪,吐掉一口血水,面带不屑地朝苏寒说,“你根本就不配待在心悦城,你走了这么远的路都放不下你的执念,你应该滚回你的温岑乡听你那些鸡毛蒜皮的故事,继续用大把的罂粟留住客人”。

苏寒颓然失色,瘫坐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渐渐泛起白色,苏寒眼窝深陷,盘疲惫不堪,但他知道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这已经不是他的睡吧了。苏寒默默拎起行李,准备离开。

“喂,什么时候再路过,欢迎再来看看,你知道,很长时间,这里都没有顾客”。

“好”,苏寒有气无力。

“你叫苏寒对吧,你叫我,珏,就可以了,走了把门带上”。

阳光铺撒下来,暖意裹袭着全身,苏寒站在提琴咖啡馆的残骸上,想发出巨大的嚎哭却哑然失声,烈日让泪水在眼角蒸发,蒸腾着奔向天空,酝酿着下一场倾盆的雨。警察局以罂粟为由给温岑乡的提琴咖啡馆贴上了永久禁封的标识;旧友潭旁老人和吃蛋糕的男人支起了棋盘;执念山谷的两姐妹不幸受伤的手臂在罂粟粉的作用下迅速愈合,她们带着崇敬和盼望种下了大片的罂粟,硕大的花朵吞噬了粮食和漫山的野果,终于在一滴酒也酿不出来的时候,姐姐不顾村民们的哀嚎抵抗,烧掉了所有的罂粟,冲天的火光让姐姐两腮飞上桃红,满眼决绝;迷失森林每天飘落大量的树叶又有新鲜的枝丫长出,如此更替不断循环;万念泉水仍然干净透明,水流声真实而清晰,那些饮下它的人,是否也都到达了心悦城;林惜夕拆了她的小屋,用这些木材做燃料点燃了连接迷失森林和无怨路的桥,石头崩塌发出巨大的响声,像是在燃放没有颜色的烟花,之后没有人再见过林惜夕;珏继续经营着睡吧,依旧是数月没有顾客。

苏寒摘下玉坠,对着太阳,那斑斓的颜色,是忘忧的清澈,是万念泉的混浊,是姐姐腮上的绯红,是珏眼中的暗淡,是林惜夕屋顶的雪白,是心悦城的焦黑,是琴发梢的颜色,也是玉最后的温润。

从这里,一直向正北走,看到旧友潭,再向西过了执念山谷,是迷失森林,在那里饮过万念泉,别回头的走过无怨路,路尽头的拾荒者会把你带去心悦城。

嘿朋友,心悦城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找到的,别在执念山谷停下脚步,别在迷失森林丢了方向,别在无怨路回了头,哦,你可能还要讨好那个刁钻的拾荒者,她不太好说话。

哦,还有,你能做到心中再无一丝杂质吗。

我的心,像天空一样清澈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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