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一个视频。记录的是江苏徐州有一个叫小妮的同龄人,因为母亲得了抑郁症,回家陪伴的家长里短。她有空就回娘家,帮助嫂子下田干活,买菜做饭做家务。等到她做饭了,一围裙,最常喊的一句话是:“爸爸,烧锅!”
听到喊声的爸爸,边答应着边从屋里走出来,“来啦!”
我的老家是济宁某乡镇的最南端,和徐州丰县的农村只隔几里路。两地人们虽然隶属两省,但生活习惯基本相同。
农村里有地锅,烧柴火。柴火有玉米秸秆,棉花材,麦秸,劈柴(此处是名词,是劈好的柴火。棍棒)树枝等。我们那里是平原,各家树木不多,废弃的木材很少。劈柴属于高级柴火,一般是蒸馍炖肉时烧。平时做饭,用农作物秸秆的时候多。
鲁西南农村,大蒜田里套种棉花。收完大蒜,棉花苗长起来了。阳历九月底,棉花在秸秆上开个差不多,就要拔棉花柴,耕地,种植大蒜了。棉花柴干透,就是最好的柴火。它比劈柴细,比玉米秸秆禁烧。
我小时候,农村里都是烧地锅。大多数人家只有一口锅。做饭的人,要一样一样地做。先烧热水,盛到暖瓶中。再炒菜,盛到盘子里。最后烧汤熘馍。
做饭得顾上顾下。炒菜时,最为忙乱。既要顾着锅里,看着火候,又要顾着锅下,看着灶洞里的柴火别熄灭了,别出来了。
烧地锅,晴天还好,阴雨天尤其连绵的雨天最为愁人。无干柴火。厨房里能放多少柴火呢?大多数人家的柴火都是露天堆在院墙外,随用随取。
农忙时,如果我在家,都是我做饭。我做饭也仅限于烧汤熘馍。小时候,青菜少,也缺油,家家都有腌菜缸,腌辣萝卜胡萝卜。等父母从田里回来,捞出一两根萝卜,切吧切吧,就着就吃饭了。
后来有了煤气灶。大部分人家不舍得用。煤气要钱啊!炒菜用煤气灶,烧汤蒸馍还是用地锅。
现在,农村烧地锅的人很少。很多人家因为家庭人员外出务工,吃饭的人口少而不值当的用地锅。再加上收割机机械化秸秆还田,柴火也少,很多人家都把地锅闲置了起来。当然,用地锅,顾上顾下的麻烦,也是一个原因。地锅固定在厨房里,夏天西晒,对做饭的人也是一大挑战。
五六十年代出生的父辈们,农闲时喜欢打牌,围着厨房转的很少,会做饭的更少。
做饭洗衣等家务,再忙,也是女人来干。我的母亲神经衰弱,不太能干。父亲就在同龄人中特别的勤快。母亲洗衣,他提水。母亲做饭,他烧锅。他除了干农活,还干母亲支使他的一切家务。当然,父亲大多时候是不用支使的,他眼里有活。
不用忙时,他也去牌场,但从不坐下打牌。他是看牌围观的那个人。他为啥不打?怕输。土里刨食,日子紧巴巴的,他不抽烟不酗酒,每一分钱都有计划的用处,每一分钱都想掰几半花。赢了还好,万一输了,咋办?保险起见,不玩最好-----不输自己的钱,也不赢人家的钱,家庭和睦。我小时候,我们庄上,因为男人玩牌,女人骂男人打孩子哭,家庭闹得鸡飞狗跳的不稀罕。
扯到哪里去了?我原本是在说烧锅的事。再扯回来。父亲不擅长做饭,但母亲不想做饭或者不在家时,他就做饭。炒个青菜,弄个疙瘩汤,饿不着我们的肚子。
父亲最擅长的是烧锅。母亲顾锅上,父亲顾锅下,兼打杂。水烧开了,盛水,送堂屋。菜炒熟了,送堂屋。该烧汤了,去堂屋拿馍馍筐子熘馍。
父亲在家里其他地方忙活时,母亲只要大喊一声:烧锅!父亲就马上冒了出来,边答应着边坐到了灶前的小板凳上。
有时,他和母亲从农田里回来,我在烧火做饭。母亲去洗脸洗手,而父亲就把我撵出厨房自己坐在了灶台前烧火。
“你去凉快凉快!”父亲对我说。
我站在厨房门口乘风凉,看着灶堂的火映红了父亲古铜色的脸膛,看着豆大的汗珠在父亲脖子里闪闪发亮。我不去阻止,我知道阻止不了,我知道那抓柴火的手里含着对我的疼爱,我知道那疲惫而黝黑的身躯里装满了对家庭的热爱。
如今父亲已去世十一年。我再也看不到父亲烧锅时的样子,再也听不到母亲烧锅的呼唤,再也听不到父亲大声的应答。
每次听到视频小妮呼喊“爸爸,烧锅”时,我总是很难过,也总是很感慨:人到中年,父母齐全,还有爱自己的的人可供支使,是多么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