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麦克什么话都没说。
大兵也不以为意,苦行者经常一个人修行,沉默就理所应当地成为一种常态。
他回想麦克在这趟行程中表现出对周围一切事物的好奇,这给他留下异样的印象。
“他的行为似乎和苦行者那种看透世间一切的深邃不太相符。或许他太年轻,没见过世面吧。”
大兵转头望着车外微微发白的天空,冷飕飕的街道已逐渐变得清晰。偶尔还有几个身形疲惫的巡逻兵肃立在墙角,目送他们从面前经过。
车子停在慧者大厦楼下,一行人下车进入大厅,乘坐电梯来到楼上。
大兵长舒一口气,他紧绷的心放松下来,看来这不同寻常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
麦克打开房门,刚要进入房间。只见他身子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来对大兵说:
“我们能聊一会吗?”
这完全出乎大兵的意料。
“当然可以。”
“能来点咖啡吗?”
“当然,没问题。您还想来点别的吗?”
“暂时不用了,谢谢。”
大兵和属下交待一下便进入麦克的房间。
“请坐。”坐在床沿上的麦克请大兵坐沙发上。
“不了,先生,我还是站着吧。”
麦克没再客套,用认真的眼神盯着大兵说:“你怎么判断一件事情是真还是假?”
大兵冷不防被这个问题给搞蒙,他没料到这个年轻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很明显他首先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一件事情是真还是假?”大兵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从这个问题本身看不出麦克的真实用意是什么。
“我看到就是真。”大兵凭直觉应付道。
“如果没看到呢,例如书本和听别人说的?”
“看我相信谁了,狡诈的骗子说出来的话我不能信。”
“你把真假的问题变成了信不信的问题。你认为一件事是真的,只是因为你相信,是吧?”
大兵有些头疼。
到底因为是真的,才相信;还是因为相信,才是真的?
他似乎觉得麦克的话也有些道理。
“慧者的话一定是真的吗?”麦克坦然而又残忍地又往大兵犹豫的天平上狠狠地加上了一个砝码,压得大兵喘不上气来。
大兵从记事起就被教育,慧者是理想国的缔造者,应该绝对服从慧者的命令。为了慧者和国家的利益,即使交出生命也不能有一丝犹豫。
所以大兵潜意识里面从来没有把慧者和说慌想到一起,即使在现实中和慧者共事,他明确地感觉到慧者也和他一样,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更多了些狡猾。
可为什么一提到慧者这个词,他心里就觉得无比的高尚,无比的正确呢?
麦克的这一发问的确给他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心灵震撼。
“他这问题如果换成智人,一定会被当作自由分子抓起来。可他是慧者,为什么却说出这样的话?”
此时,两个人都陷入一阵沉默。
“咚——”门铃响了。
大兵立即走过去开门。
是送咖啡的。
他接替服务员将餐车推进来,并为麦克倒了一杯咖啡。
当他端着杯子送到麦克面前,麦克却没有接过去。
“这杯是给你点的。”
话音未落,大兵的手像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咖啡好一会,然后对麦克说到:
”多谢您的好意!可能您不太了解智人区规定,智人不能吃慧者的食物,包括饮料。这是纪律制度,喝了是要被处死的。“
“您还是坐着吧,这样站着让我觉得怪怪的。”麦克接过咖啡,小啜一口,笑着说道:“坐沙发不会被处死吧。”
大兵只好坐下。他屁股刚落下,麦克又说话了。
“在愚人区我受到的教育说咖啡是几乎要绝种的植物,只有对国家有贡献的人才有可能喝到。后来才知道慧者都可以随便喝。这种谎言让我知道慧者说的并不是真的。”
“不,慧者一定有符合正义的理由,所以才这么说。只是我们没必要不知道而已。”
“如果慧者因为某种不可告知的正义的理由要你死,你会死吗?”
“当然会,为了理想国和慧者的利益,我宁肯死!”大兵决绝地高声道。
大兵突然觉得自己面前的麦克化为一只阴险狡诈的恶魔,正试图腐蚀他的意志。
一开始自己还想和他进行交流,后来他越来越觉得麦克是在危险地试探他对慧者的忠诚。
这是一种侮辱!
“谢谢,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了。”麦克面无表情地说道。
大兵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他感到自己胜利了,克服了自己的软弱,保留了自己的尊严。这个麦克难道是故意被派来的考察自己晋升慧者资格?他甚至开始用感激的眼光看着麦克。
“抱歉,请宽恕我刚才对您的无礼。”大兵站起身来,正要转身骄傲地离开这里。
“等一下!”
麦克指着半开的窗说道。
“我要你从这里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