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像沉睡的夜,无知无觉,浩瀚无边。似乎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咄嗟之间,一个柔和的光点四处散开,铺满整个空间。忽然间我感到浑身湿漉漉的,同时光点里面出现了一个更年轻的我自己。
这个我大概二十岁左右,穿着一件红色毛衣,或许是毛衣不合身的缘故,我看上去有点单薄,毛衣散发出淡淡的奶油味,我记起来了,这件毛衣是我小时候从姑姑的衣柜里偷来的,那会儿爸爸和奶奶出了趟远门,等他们回来后,我就没敢再经过姑姑的房间了。怎么这件毛衣也和我一起长大了。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于露突然转向我说。
于露是我大学同学,我和她几乎没有交集,她穿着一件薄薄的格子衬衫,袖子挽起来,似乎并不觉得冷。我俩谁也没有打伞,微弱的灯光下毛毛雨成串的下坠。
她语气中带了几分警告。我盯着脚上溅起来的水花,发现自己没有穿鞋。
“我没有跟着你!”我似乎想找回点面子,话说出口却显得唯唯诺诺,为了让自己看上去真的没有撒谎,于是我拐进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上没有路灯,越往里走越黑,杂草也越深,我蹲下来,把自己藏进草里,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久违的欢悦顿时盈溢心间。透过草隙,我隐约看到一棵树的轮廓,梦幻又新奇,树在路的下方,于是我调转身子向下滑,一层、两层、三层……下来后才发现下面更黑了,我蹑着脚走到树下,树须一缕缕地垂下来又重新扎入土里,枝叶幻化成深浅不一的黑影罩在头顶,像一把巨伞,我把手插入牛仔裤的侧兜里,正对着它坐了下来。这时,我看到树的对面有两个人影在晃动,一个又高又胖,一个又矮又瘦,他们夸张的张着嘴,像在跳舞,又像在扮小丑,滑稽怪异,他们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听说那个高胖的男生喜欢我,他们有可能是在跟踪我。
我不想去理会他们,于是便收回目光,盯着自己脚边的一坨影子看了起来,也许是看的太入迷了,不知不觉伸出手去摸它,然而就在此时,我恍然意识到对面的两位同学可能会把我伸手的动作误以为是某种暗示,他们会趁机牵我的手,我怀疑这个暗示简直太明显了,于是立马把手缩了回来,但又觉得尴尬,可能那两位同学根本就没想什么暗示,紧接着我又把手伸出去一点点,本想缓解自己刚才的尴尬,却有发现这样只会显得更加刻意了,即便刚才没想到那现在肯定也以为是暗示了,自责中我又一次把手缩了回来,但并没有抄回兜里,而是让它露在外面,尽管如此,我依然感觉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暗示,我很担心他们会散布我勾引人的谣言。
接下来,这一切全都消失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坠,像毛毛雨那般下坠,周围一片虚空。不知何时我手里多了个本子,当我能感觉到它时,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像是某种条件反射,曾经我很珍惜它,带着它穿越我人生的一个个春秋,可是后来我亲手把它毁了,就在我40岁生日那天,我打开它试图重温昔日旅途的种种美好,但却失望至极,我明明已经把最美的风景都藏在了里面。
渐渐的周围开始有了画面,我掉进了一间教室,教室里的我时而十几岁,时而二十几岁,教室也在跟着我的年龄变,随后停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陌生的空间又都是熟悉,它把我见过的所有的教室全都糅合了进去。秃顶的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讲课,我就坐在他眼皮底下,并未用力就全都听的懂,我大口大口地享受着这种智珠在握的心境。
这时教室再次变幻,回到了我十几岁时的样子,那个后来被我毁掉的本子重又回到我的书桌上,我心情不错,在上面记录着什么,而没握笔的那只手藏在桌子底下偷偷和旁边的男生拉手,尽管我并不知道这个男生是谁,窗外柔和的日光透进来,教室的外面一个清秀的男孩时不时的向教室里面探头,我知道他来找我,尽管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周旋于男色之间,我没有感觉到丁点的负罪感。
后来,我被吸入了一个硕大的阶梯教室,于露坐在里面,她眼里噙着泪水,用力地按着手机打字: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收信人:蓝菲。
蓝菲是我的高中同学,她长的像一只蝴蝶,总逃课去校园东侧的林子里跳舞,后来被学校开除了,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几年后,她穿着一件破洞的毛衣,在雨中跳舞,听堂姐说被学校开除没两年她就疯了。
蓝菲和于露怎么可能会有交集,于是我凑近手机,想重新确认收件人,不料手机却变成一张卡,落到我的手里,确切说是一张银行卡。
于露消失了,阶梯教室也消失了,我拿着卡在一条幽僻的小路上狂奔,这条小路杂草丛生,路的尽头就是于露家,我得把卡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