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 cappuccino, por favor.
第一次见到他们，是在那个温馨的三室一厅小屋。同行的还有来自南大后来成为合租室友的苏丹，也是来这个偏远小城交流学习的女孩子。带我们去看之前在网上联系好的房源的是飞机上碰到的华裔外籍乒乓球运动员，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找到一个同胞照应初来乍到的我们。
房东也是两个栖身异乡的人，一对恋人。来自秘鲁的Sahira一头飘逸的淡金色长发，身材性感，带着爽朗的笑容迎接我们。来自委内瑞拉的Fernando身材结实微胖，个子不算太高，笑容略显腼腆，偶尔带着几分调皮狡黠。自此这个橘黄色暖调的温馨小屋就集齐了四个外乡人，在西班牙西北角的一个小城开启了合租生活。
对了，我们的室友还有一只亲热无比的长毛小宠物狗，毛色正巧和Sahira发色接近，额头总是被调皮地扎着一个松松的小朝天辫像个小女孩，名为Luna，意思是月亮。后来我每次听到那首 Hijo de la Luna 都会忍不住想起它。出人意料的是，初次见面没有听到小月亮对我们吼叫，它就已经热情地扑上来舔舐来自东方的两个陌生女孩了，一如它的主人热情好客。
这个小城名为 Santiago de Compostela，姑且简称为圣城吧，也确是天主教的圣城之一，相传耶稣十二门徒之一的大雅各就葬于此地，为此还有一条名为圣雅各之路的朝圣之路，每年可以见到朝圣者络绎不绝赶来此地。此外，圣城的老教堂也在欧洲流通硬币之上。
初来乍到，我和苏丹连西班牙语都是到了之后现学，刚开始面对不怎么说英语的飒姐和费哥（临时给他们取个简称），我们俩都有些拘谨。有时候说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他们开始以外星人语速飙西语。起伏转折的语调，时不时冒出来的大舌音，唬的我们一愣一愣，只能面面相觑。
好在飒姐和费哥不是一般的热情，就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拉上我们一起体验丰富的课余生活。我们不会西语，他们便一次次耐心地教。多年以后有了孩子，在一次次教孩子说话的时候，我想起那年，他们也是这么教我们讲西语的。
第一次逛夜店，看着他们喝酒、贴面热舞，我俩端着一杯橙汁躲在吧台附近，除了笑，好像任何动作都是不合时宜的。第一次看到蔚蓝的大海，才知道海水不止是蔚蓝，还可以有那么丰富、那么澄澈、那么浪漫的色彩。第一次和一堆西班牙人一起在阳台烧烤喝酒聊天。也是第一次炒出来的酸辣脆土豆丝被当成没熟，啼笑皆非。浪漫的事情，疯狂的体验，有很多个难忘的第一次都发生在这个陌生的国度。
后来我才发现，飒姐和费哥对我们的好，不仅在于像东道主一样带我们玩，更在于他们为此放弃了自己周末的营业。他们在城东南开了一个咖啡吧，名字正好是 El Luna Cafe Bar，可见飒姐对Luna爱得深沉。两个人，虽然名为情侣，实际已经变成了夫妻一体。这个小店就是她们自己经营，也是所有的收入来源。
坐在咖啡吧里面，同样是温暖的色调。学会用西语点一杯卡布奇诺——Un cappuccino, por favor. 第一次知道，原来咖啡不等于雀巢速溶，原来咖啡的苦可以与奶的香融合得如此巧妙，让人欲罢不能。自此便爱上卡布奇诺的味道。
我那时也是心血来潮，就问飒姐能不能让我周末在店里帮忙。想着可以趁机练习西语，学一学咖啡和简单的西点，说不定还能减免一点房租。没想到，飒姐很爽快地答应了。自此我就会在周末时间和他们一起待一个上午，帮忙打扫和洗涮，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每每有人出现在门口坐下，飒姐就会鼓励我前去问好，帮客人点单，再送上咖啡。客人走时，按照惯例，小费也留给我这个服务员。
不忙的时候，跟在后厨跟费哥学做菜。炸薯条，摆盘，做西班牙鸡蛋土豆饼 Spanish Tortilla，做西班牙海鲜饭 Paella。闲下来的时候，自己动手操作咖啡机，打一罐奶泡，拉花，端着这杯咖啡坐在窗前，拿出电脑一边敲敲代码，好不惬意。窗外是缓缓下行的街道，偶有各色悠闲的行人路过，抬头可见远处绵延青山。这哪像在打工，分明是去享受的。
有时，他们的朋友来串店，飒姐便拉着我一起坐下和他们一起吃吃喝喝，甚至还当起了热心的红娘，非要给我介绍一个西班牙小哥，还笑着打趣我——交了男朋友学西语更快！窘迫的我埋头大吃用热可可蘸着的西班牙小油条 Churros，只能连声感慨好吃——¡Muy rico! ¡Muy rico!
那时苏丹尝过费哥的手艺之后，特地在他们店里点了三明治（类似赛百味卖的那种款式）当午餐。西班牙这边大学食堂不比国内方便，她便每日早上带着前一日费哥做好放在冰箱的三明治去上学。我上课的校区比苏丹要近，因此常常中午回来自己做。也就是那时让睡了懒觉的飒姐尝到了“没熟”的土豆。
自那日起，冰箱里的三明治便多了一份，是贴心的飒姐特地免费为我备上的。自此，又多了很多个在校园风景最佳的小山坡上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听歌的日子。
飒姐对我的照顾不止如此，她总是恼自己衣柜太满，想买新衣服，非拉着我拿走成色很好的大衣、靴子、挎包。这些衣物陪着我走过了很多个寒风凛凛的冬日。我至今仍然记得穿着她那双高筒靴走在古城的石路上时，哒哒的敲击声回荡在寂静的圣城，那一幕像极了雨巷，回味悠长。
一别经年，而今飒姐和费哥也已经修成正果，女儿都有近十岁。不知何时开始，脸书已经没有了新动态。我照着飒姐的名字，在抖音上找到了她。翻看她的小视频，发现飒姐丰满了一些，费哥头发竟然已经提前花白，唯一不变的是飒姐依旧热辣的舞姿，以及扎着小朝天辫的 Luna。
我想起多年前一个夜晚，我们在外面游玩了一天回家。一路上街道寂静，大店小铺早已歇业，走在路上我们还在讨论几个新学的西语单词。路过歇业了一天的咖啡吧的时候，我抬头看到招牌上一弯月亮散发着橘黄的灯光，旁边是同样温暖的 LUNA，那时，我心里大概在想着明日要来喝一杯热乎的卡布奇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