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会想到,2003年农历腊八这一天,消失十年没有音信的亲人突然就回来了;又有谁能想到,当年被人们轻视的年轻人,如今丑小鸭变了白天鹅。往常这样的事情只有在影视剧里才会出现,可是它确实发生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离奇,昨天你厌恶的东西,说不定哪一天开始你就喜欢上它了;昨天你挣扎着要逃脱的地方,说不定某一天你又开始想念了;昨天你还是个无名的小人物,说不定某一天再出现的时候,能亮瞎所有人的眼睛。
透过酒店的落地窗看去,这会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吃着饭,欢声笑语围绕着四周。我在想,如果爷爷奶奶能等到这一天的话,他们也一定会高兴的。天底下的父母,生儿养女一辈子,都想着给他们幸福的生活,有谁会愿意和儿女之间断绝关系呢?无非是说说气话吓唬吓唬罢了。
午饭过后,大家酒足饭饱。阿毛姑姑给每个人都发了红包,以感谢家人这么多年对父母亲的照顾,之后一家人出了酒店的大门。阿毛姑姑跟母亲交待着:“我拿回家的那个大包,里边是给你们和爹妈买的衣服,每套衣服已经在上边写好了名字,你们试试看是否合身。哎,爹妈的衣服他们是穿不了了……”
两位司机已经上了车,阿毛姑姑和钟卿向大家挥手告别。车子驶出了街道,朝着省道方向开去,在大家的视野里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了。它带回来了十年前就开始思念和痛恨的人,却将这些思念和痛恨都化作满满的祝福。亲人们团聚的时光总是美好而短暂,这些时光注定会成为日后彼此回忆里璀璨的明珠,时间越长越显得珍贵。
阿毛给父亲和母亲的红包里各自塞了一千块钱,这在2003年那会可是一个农村男劳力三个月才能挣来的。给家里人带的衣物,是几套崭新的西装,每套上边都贴着写了名字的标签。很明显,这些都是阿毛姑姑精心准备的。可惜,爷爷和奶奶那两套衣服,再也没人打开了。他们二老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光竟然连女儿面也见不上,这每每想起来就让人唏嘘。
走了十年,回来了这么会就又离开了。我又想起了阿毛跟母亲他们说过的话,回想着他们这么多年在外边的情景。
1993年6月的某一天,阿毛姑姑第一次站在了省城西安的大街上,她是那样兴奋。两个人在大街上逛了大半天,夜幕降临的时候扛了一箱泡面就踏上了通往深圳的列车。这也是阿毛姑姑人生中第一次坐火车,辛苦煎熬的50多个小时车程,对她来说却变成了一次快乐的远行,沿途的风景他们看不够,心里的话说不完。饿了就吃方便面,渴了火车上有开水,生活仿佛一下子变得极其简单,也没了那么多烦恼。
也是在这趟车上,这对年轻的恋人第一次在一块呆了那么久。钟卿把自己对未来的打算和想法统统告诉阿毛,阿毛则按照自己大脑中已有的信息进行判断,提一些自己的想法。其实她这些想法,无非都是每年春节时从外地打工回来的村里人那听来的,现在他们要将这些想法付诸行动了,想想都让人高兴。
世界很大,人们都渴望随心所欲的自由。可是,对于只知道自己需要自由,没有任何目的的人来说,即便是一下子获得了自由,他们也只是盲目的兴奋,无事可做会让他们陷入深深的空虚和迷茫。而有想法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会利用获得的自由来计划、奋斗自己的人生。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也许就是这样拉开的。
那应该是1993年六月底的某一天凌晨,阿毛和钟卿乘坐的火车终于到了深圳火车站。一出站就发现外边正飘着雨,尽管这样,我能想象初到南方的两个人应该是带着狂喜而复杂的心情穿梭在深圳的大街上的。在火车站附近,20块钱一晚上的旅馆俩人住到了天亮,这是他们在深圳的第一个晚上,所以阿毛姑姑在给母亲他们讲的时候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俩人并没有忙着找工作,而是熟悉地形租房子,毕竟不能长期住旅馆。阿毛说那一个星期时间,他们又是坐公交,又是乘大巴,几乎把当时的深圳跑了个遍。地图用坏了三份,背上的衣服也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但是两个人乐此不疲,因为眼前的景物每一眼都是新的,都是过去不曾看到的。就在这周结束的时候,他们在当时还很荒芜的盐田租了间民房住了下来,就此他们也算是在深圳有了自己的窝,虽然是租来的。
1980年5月,深圳正式定为“经济特区”。当时宽松的政策环境,吸引了许多人去那里投资建厂,同时也涌入了成千上万的外来务工人员。1992年小平南巡,更是给这个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的新兴城市带来了希望。
阿毛说那时候的深圳,对一个农民工来说,找工作太容易了,到处都在盖楼建厂,大大小小的电子厂都在放开了招工。所以第二个星期,他们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工作,而且离租的民房并不远。阿毛进了一家电子厂,钟卿去了个他们老乡招工的工地。他们终于成了这座城市里千千万万个打工者之一,这不就是他们当时梦寐以求的吗?
对于初到城市的农村人来说,没有什么比靠出卖自己的劳动换来钱更实在更令人兴奋的了。他们就这样开始融入了这座城市的生活,即使加班熬夜,再苦再累心也是快乐的。记得阿毛姑姑说她那时候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下班后做好了饭等着钟卿回家吃饭,然后两个人拉着手去附近的街道里溜达。
所以,生活从来不会看人的脸色行事,但是它真的会随着你的行动而改变,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