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诊所宽大的玻璃窗前。这是一家很有名气的诊所,地处乡村,每天来诊所瞧病的人排起长队。我知道她在这间诊所做工,每天上午的时间帮人抓药。
现在她就在玻璃窗的后面,淡定从容地工作着。身后是整齐的盛满中药的小抽屉,拉开,伸进小小的铜色的药秤,铲起带有浓郁苦涩味道的药,中指轻轻勾住秤杆,熟稔的倒入药包,修长的手捏起药包的四角,包好,放在等待的病人手中。
那样的轻盈舒缓,安静到极致。从不抬眼扫视四周,亦不看人,眼睛只是盯着手中的药包。
窗外的马路人来人往。室内病人挨次排着长长的队伍,喧哗骚乱,与她,没有丝毫影响,仿佛这一切的尘世不复存在似的干净。像山涧的溪水,无论岸边春花多么烂漫,夏草多么葱茸,无论秋天的风吹过多么萧条,冬的冰雪多么寒冷。只是不停流淌的溪水,不急不躁,轻轻缓缓透着与世无争的纯净。
我就站在她的面前,隔着玻璃窗。她并没看到我,我亦不与她招呼。偶然的见到,让我想起久远的事。
我看不到自己的改变,在那些岁月呼呼地如风般掠过,不留痕迹的今天。真的不留痕迹吗?我看得到她的改变。岁月,是割过面容的刀,划过去,便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皮肤已不是红润,神态亦略显沧桑。
那一年见到她,二十年的光阴掠过耳际。那是她姐姐的病房,心高气盛的姐姐因为嫁人不淑,忍不下婚姻的决绝,得了一种病。我看到姐姐的时候,已不能穿得下衣服。薄薄的床单搭在赤裸的身体上,肚子鼓得很高,让人感觉随时都有炸开来的恐惧。她就站在姐姐的床边,风尘仆仆从远方赶回来。浓密乌黑的长发,软软的垂过胸前。一袭长裙,袅袅婷婷,高贵宁静。美得让人不及防备,顿时自卑到尘埃里。
而后的记忆,便从别人嘴里得知。她的男友,一名军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丢掉了一条腿,她义无反顾陪他回乡,照顾他。又而后,听说那个男人因为自卑而至精神崩溃,对她很不好。再而后,便没了音讯。亦不知道,是否与她的爱生活在一起。
恍然间,就站在了玻璃窗后,已是相隔二十个年轮。朴素的外衣,消逝的容颜。
年年春春花相似。为什么树木花草枯了可以再新,人的岁月却一去不复返呢?容颜不能年年如新颜呢?
却有那么一种神情,依然如故。
高贵、端庄、宁静、淡泊。无华的衣服遮饰不住内心的充盈。我不敢揣测如今她的生活如何,看外表应是普通。普通到尘埃的日月,却没渡去她的芳华。有爱或无爱,始终保持者自己的高贵。绝不流俗于世,低头于坎坷。没有沦落到道边沟渠,沦落成脚底的草。她是一树花,开到绚烂开到极致开到鼎盛的花,优雅安然,旁若无人。
美丽,不在于外表,我们总有一天会失去。真正美的人,可以让你看得到真纯的心灵,摊开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