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两小无嫌猜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冰镇西瓜

“姥姥,我想吃冰镇西瓜,我快热死了。”陶云佳满头大汗地坐在院内树荫下,朝着屋内喊道。

一位身着考究墨绿色旗袍的妇人缓缓从屋内走出,边走边用右手拣掉身上沾的各色线头,走到树荫下时,将左手攥着的一张五十元纸币递给陶云佳:“佳佳,你去村东头李叔家瓜摊,回来我给你冰镇。”“李叔家在哪儿啊?”陶云佳满脸通红,有气无力道。

妇人叫王春玉,年轻时乃十里八村儿有名的裁缝。老伴儿走得早,跟着女儿在城市里住过几年后,还是比较怀念家里的树荫小院和邻里老姐们。虽已至五十来岁,仍手艺精良,十里八乡不少人愿意找她,旗袍、窗帘、桌布……业务广泛。

王氏故意忽略孙女眼里的渴求,开口道:“出门左拐,再右转,不知道的话,就开口问问。”她存心想让孙女多出去走走逛逛,不想人总在屋里闷着,前两天才好说歹说一番将陶云佳从空调屋里“撵”出来晾晾,今天非得让孙女出门走几道。

“不情不愿”的陶云佳兜儿里揣着纸币,举着一把小雏菊遮阳伞,出门了。盛夏的四五点钟,阳光依旧热烈,让人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背部汗水的动线。陶云佳终于走上村里的一条主路,老人、女人、男人、小孩儿,甚至小动物们,一小簇一小簇地散落在路两旁的绿树浓荫下,或摇扇谈笑、或静坐定神、或嬉戏玩闹……

“哎,这不是王大娘家的孙女吗?”一位手摇蒲扇的短发妇女笑问道。陶云佳心道刚好能接下话茬儿,打听打听瓜摊儿的位置,随即站定礼貌道:“阿姨,你好,我想问下,买西瓜往哪个方向走啊?”“你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再右拐,就能看见瓜摊在你左手边儿”,“谢谢阿姨”。

不到三五分钟,陶云佳就遇到了瓜摊。原来不只有西瓜,还有甜瓜,白皮的、黄皮的、花皮的,有些还连着梗,带着叶,裹着泥,被整整齐齐地摆在方形花被单上,像一副色彩明艳的油画儿。

旁边儿坐着一位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戴着一顶在村子里常见的大沿草帽,肤色黝黑,额头面部布满道道皱纹,眼睛却出奇地亮黑,看到来人,立即起身:“小妮儿,要买点儿什么瓜?”牙齿好白,笑容好有感染力。

“李叔好,我想买一个西瓜和五个白皮甜瓜。”随后陶云佳又补充道,“西瓜要中号的就行。”太大号的她可不敢保证会不会直接给砸在路上了。李叔将挑好的西瓜和甜瓜拿湿毛巾仔仔细细擦干净后才给装到袋子里,称量后,递给陶云佳。回来的路上,陶云佳适时收起吃力的样子,一副轻松的笑容路过乘凉的众人。

“姥姥,我回来了!”穿过院门,陶云佳慌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快步走到王氏身边,伸出右手掌,入眼是一道深深的红痕,委屈巴巴道:“姥姥,我的手都勒红了。”“骄矜,找个凉快儿地儿待着。”王氏暂时放下手里的活儿,给宝贝孙女弄冰镇西瓜去。

王氏只有一个女儿,自己的女儿又只有这一个孩子,陶云佳从小就生活在各种宠爱下,撒娇耍小性儿信手拈来,却也纯真善良,小时候养过的小兔子不小心生病离开了,小孩儿伤心得哭了整整两天,此后家里再不敢给她养任何小动物。

往年的暑假,因为忙着各种补课,孙女一般都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端着西瓜的王氏看着房间里敞开的行李箱,书桌上摊着的作业本,还有趴在床头的陶云佳,知道孙女现下正因为父母的事情心气不顺呢,在门口轻轻叹了口气后,柔声道:“乖乖,起来吃西瓜。”

02  小伙伴儿

“佳佳,有人来找。”陶云佳正在屋里焦头烂额写作业,“姥姥,我忙着呢!”嘴里虽嘟囔着,还是听话地走出房门。穿过堂屋,陶云佳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小女孩儿,双马尾,正期待地看着自己。“姥姥?”陶云佳没搞清楚现下情形,求助般看向王氏。“这是隔壁李奶奶家的孙女,今年十一岁,小学四年级,来找你玩儿的。”“找我玩儿的?”陶云佳一脸疑惑。“快点儿,别让人家等着你了。”还没等陶云佳反应过来,已经被姥姥推到小女孩儿面前了,小女孩儿牵起陶云佳的手,甜甜开口:“姐姐,我们走吧!”

路上,两人交换了姓名,陶云佳自然感叹道:“你的名字还怪好听的,周喜锦。”很快,陶云佳被喜锦带到一处凉快地儿,除却两人,这里还有其他三四个孩子,女孩儿们正凑在一起研究给棉花娃娃缝制衣服,瞬间勾起了她小时候的回忆。陶云佳专注地看着小女孩儿们的“手艺”,太小的年纪还不太能够自如地运用工具,陶云佳忍不住上手帮起忙来。

大孩子和小孩子们之间的友谊就这样建立起来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天下午四五点钟时,她们都会来找陶云佳。渐渐地,也加入了其他孩子,陶云佳跟着这些孩子们体验了一遍之前在姥姥家没能体验过的项目,小池塘边儿钓鱼虾、家门口玩儿玻璃弹珠、捏泥人、跳房子、跳皮筋、翻花绳……陶云佳心下感叹,还好家长明智,没让他们过早接触手机,后来陶云佳才知晓这些小孩儿们大多是留守儿童,家里老人自然也不会给予他们手机玩儿。

每每看到孙女开心出门又欢乐归家的样子,王氏心想,没白费心思,转移转移注意力还是有用的。

一日,陶云佳正和一道数学题目打得火热时,院子里传来喜锦唤她的声音。“小喜锦,你先进来。”这是喜锦第二次进陶云佳的房间,房间不大,摊在地上的行李箱早被姥姥拾掇干净,不算整洁却很温馨。“小喜锦,等姐姐一会儿,姐姐把这道题目解出来就和你出去玩儿。”陶云佳对坐在床边的喜锦说道。

喜锦等坐了一会儿,看到陶云佳拧起的眉头和愈加焦躁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姐姐,你今年高几啊?”“高一,开学高二。”陶云佳回道。“我堂哥昨天来我家里了,他开学高三了,他肯定能帮到你的忙。”“会不会打扰他啊?”陶云佳有些担忧。“不会的,我每年的暑假作业都是他帮我辅导的。”小喜锦又补充道,“他很有耐心的。”

一大跟在一小的后面,来到隔壁李奶奶家,上了二楼,“咚咚咚”,敲响了周今越的房门。

“请进。”一道温润的少年声。小喜锦首先向门内探进了一颗脑袋:“堂哥,你忙不忙呀?”“不忙。”听到回答后,小喜锦这才将房门全部推开,露出身后的人,介绍道:“堂哥,这是王奶奶家的云佳姐姐,她的暑假作业里有不会的题目,想向你请教下。”

陶云佳站在房门前,左手怀抱着作业,右手不自觉扯着衣角,是一个表现局促的小动作。看到来人,少年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而后开口道:“进来吧。”小喜锦懂事地为陶云佳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周今越旁边,先摊开数学本,指着上面的一道几何题,小声道:“这道。”周今越读完题目,看到之前橡皮擦过的解题印记大概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耐心道:“这题不能一上来就做辅助线……”深入浅出,通俗易懂,陶云佳豁然开朗。人一开心小动作就特别多,等意识到时,她的左手已经抓上周今越右边的袖口了:“对不起……”陶云佳尬笑道。“那个,我还有一道物理题目。”陶云佳“得寸进尺”……

“你的数学和物理是怎么学习的啊,怎么那么厉害啊!”陶云佳从不吝于夸奖之词。

周今越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转头盯着陶云佳,问道:“陶云佳,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陶云佳在脑海里遍寻自己这十六年的记忆,也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眼前这位俊眉亮眼的清秀少年。看到努力回想却仍一脸茫然的陶云佳,周今越起身走到窗边书架处,从一处格子里拿出一本老相册,翻到某一页,摊开在陶云佳面前。

面前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的主体是两个小孩儿,约摸六七岁的样子,一红一绿,满头大汗地躺在一个圆形浅边的深色竹编圆篓里呼呼大睡,阳光穿过绿叶,两个小孩儿的身上斑斑驳驳,旁边的地上是正在旋转的风扇,和一盘被网纱罩住的没吃完的西瓜。

记忆瞬间回笼,陶云佳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又惊又喜道:“你是尧尧,你和小时候一点儿都不像,原来你的大名叫周今越,真好听!”

小时候的周今越是个胖乎乎的小孩儿,周今越无奈笑道:“你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尤其是右眉间的小痣和标志性的卷发,所以,他第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因着是幼时一起玩过的小伴儿,陶云佳一下自在了不少,两人相认后,陶云佳的脑海里也涌出很多疑问。“我每年的寒暑假都会来姥姥家待上几天,自十岁那年后就再没碰到你了,你去哪儿啊?”那时来姥姥家里没见到熟悉的邻居小伴儿,她还失落了很久。“我爸妈工作变动,我们一家去了较远的A市,只有春节来。”年里忙碌,两人也很难碰到面。“原来你比我大一岁,我一直以为你比我小呢!”小男孩儿发育晚,那会儿他确实没陶云佳高。

“我开学就高三了,云海市第二高级中学,你呢?”周今越问道。“哇,我们离得好近,我就在你隔壁的第一中学,以后有什么问题,我是不是还可以去找你?”陶云佳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望着周金越,后者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儿烧。两所学校确实距离很近,隔着两条马路,周今越心道,看来以后能经常见面了。

和小喜锦一起玩儿,和周今越一起学习,夜晚和老人们一起纳凉,听着牛鬼蛇神的故事……这个暑假陶云佳过得尤其充实,充实到她都快忘记她父母的事情了。走的那天是陶父来接的,陶云佳既舍不得这里又有逃避的心理成分在,王氏则心疼宝贝孙女要回家面对和接受一些事情,一老一小,泪眼婆娑,一旁的陶父也有些不忍心:“妈,等云佳周末或者寒假有空,我再送她过来,也不远。”

“姥姥再见!”和过往很多回一样,陶云佳趴在车窗前道别。一路上,陶云佳都兴致缺缺,头偏靠在车窗上,不怎么搭理陶父,快到家时才想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飞快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出去。

周今越比陶云佳先回市区,收到了陶云佳的信息,说她回家了,过几天想出去转转,问周今越要不要一起,周今越自然是答应了。

回到家里,陶云佳仍然不理她爸,陶父也沉不住气了:“佳佳,无论如何,我和你妈妈已经分开了,我们俩是和平分开的,我们为各自的事业而忽略了对方,但是我们对你的爱是不变的。”陶云佳仍旧没理人,拎着行李箱噔噔噔上楼了,超大的关门声可能是对她父母离婚时完全不提前和自己打招呼的愤怒回应。

03  两小无嫌猜

三天后,陶云佳和周今越约在了学校附近的商场里,夹娃娃,投球,开车游戏,跳舞机……一项接着一项,没有间歇。周今越自是看出陶云佳情绪不佳,他在奶奶家里就知道了缘由,大人有大人的想法,小孩儿也有小孩儿的思想。

“我们去吃饭吧!”终于玩儿累了,两人走进一家披萨店,三个披萨,三杯饮料,外加一些炸鸡小零食。陶云佳其实吃得很勉强,尤其是看到隔壁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后,鼻头开始一阵阵泛酸,吃着吃着开始无声流泪,不好意思哭出声,便咬紧下唇,一张脸憋得通红,周今越从洗手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可怜兮兮的陶云佳。

起初他其实有点儿手足无措,不过他随后想起自己每次伤心难过时,最希望的就是身边人能够给他一个拥抱,长大后的少年虽然面皮薄,但内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想到这里,他便也这样做了,他走过去,站到陶云佳身边,一只手温柔地护住陶云佳的头,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人后背。好似受了委屈的小孩儿终于有人过问了,陶云佳呜咽着哭起来,哭了大概七八分钟,怀里的人小声说:“周今越,我好了。”

周今越坐回对面认真道:“陶云佳,不好的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了。”“可能是我执念太深了,我总希望他们和从前一样,可是大家都变了,我也不能自私地再把他们绑在一起。”这几天陶云佳自己也想了很多,已经发生的事情逐渐接受才对大家都好,她的父母都还在,都很爱自己,努力给予自己更好的生活环境,已经超过很多家庭了。“周今越,谢谢你今天陪我,还有安慰我,我们回去吧。”

周今越送陶云佳到小区门口,好似今日的发泄耗尽了所有力气一样,周今越望着陶云佳蔫了吧唧的背影,既担忧又笃定地想道,她会慢慢接受的。

第二日,下班后的陶父看到陶云佳终于能和自己好好讲话了,甚是欣慰,甚至和出差在外地的陶妈妈打了个电话,详细描述了女儿近期的良好表现。陶妈妈很开心,给女儿不住发消息说,等回来给陶云佳带礼物。

趴在床头回复消息的陶云佳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那天在周今越怀里哭得鼻涕眼泪一塌糊涂时,是周今越不嫌弃地帮自己擦干净的,自己把人家的衣服弄脏了也没道歉,又羞又愧,心情很是复杂。

虽然陶云佳心里已经接受父母的事情,但还是有一股气没撒出来。某天在学校打扫卫生时,陶云佳看到嬉笑打闹的男女同学,忽然灵光一闪,周今越,长得不赖,成绩不错,温柔耐心,两人又从小认识,周今越不嫌弃她,她也挺喜欢周今越的,陶云佳在心里拨起了小算盘。

开学后,周末闲暇时,陶云佳经常约着周今越去学校附近的市图书馆学习。周今越不禁心下疑惑道,这是化伤心为学习的动力吗?不过他自是很高兴和陶云佳待在一起,虽然他性子比较淡,但是喜欢热闹的人,喜欢脸上藏不住任何情绪的陶云佳,喜欢一开心话就不自觉变多,一生气就变成小河豚,一郁闷就想吃甜的陶云佳,喜欢陶云佳……

陶父接到陶云佳班主任的电话时,他刚见完客户在回去的路上,闻言立即将车停至路边:“什么,李老师,早恋,你搞错了吧,我家陶云佳向来很乖的,而且她学习成绩也一直没下降。”陶父辩白道。

“我好几回碰到陶云佳,她都在图书馆里和一个男生学习来着,暂时是没有影响到学习,我给您打电话只是想提醒您一下。可能现下两人是好着呢,一起学习提高成绩,你也明白,小孩子的感情太脆弱,要是有一天分开了,难保不会影响学习成绩的……”班主任一番苦口婆心,“你也不要太直接,多注意点儿就行,不要伤害到孩子的自尊心。”“好的好的,多谢李老师,我会注意的。”陶父挂掉电话,心里的愧疚又多了一分。

晚饭时,餐桌上,陶父表面:“云佳啊,近期有没有新交的好友啊,之前和你要好的郭琳琳最近怎么没见来找你玩儿?”心里却惴惴。陶云佳懒懒回道:“琳琳啊,她最近新报了口琴班,比较忙。”“那你其他的好朋友也可以带家里来玩玩儿啊,哪天我下厨?”陶父继续试探道,“周六周日都行。”“你连和我看电影的时间都没有,还是别让我期待了。”说不清是怨怼还是委屈。陶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又道:“那你有没有感兴趣的,你之前不是说想学习跆拳道吗?”“我最近对学习比较感兴趣。”吃完饭后,陶云佳就上楼了。

暑往寒来,陶云佳的成绩没有下降,甚至这次期末考试还进步了几名。陶父和陶妈妈暗中沟通,最后达成一致,相信自己的女儿有分寸。

很快又过了半年的时间,暑假过后再开学陶云佳就是一名高三生了。一日,陶父接到女儿的电话:“爸,我今天要晚回一些。”老父亲又开始担忧了。

周今越刚把陶云佳送到小区门口,就遇到了探头探脑的陶父。“爸,你特意下来接我的吗?”“噢,不是,我就下来消消食。”都快十一点了,消夜宵的食吗,陶云佳看破不说破。

“叔叔好。”周今越在一旁礼貌问候。“云佳,这位是你的同学吗?”陶父状似无意道。“噢,爸,正式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男朋友,T大的准大学生一名。”陶云佳留下这一串爆炸性的发言就挥一挥衣袖上楼了。

陶父看了一眼周今越,没好气地留下一句“哪天来家里坐坐”,就着急跟上去了。周今越则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往自己家方向走去。

任老父亲在门外如何着急上火,一脸通红的陶云佳只趴在床上,看着手机,等着周今越的消息。叮,消息来了:“佳佳,你是认真的吗?”当然是认真的,比真金还真,陶云佳发语音:“周今越,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到你的告白信了,我等啊等啊,你不说,我就替你提前讲出来了。”陶云佳的脸皮吧,有时挺薄的,有时又挺厚的。

虽然很想急一急父母,但是第二天陶云佳就一五一十地向陶父和陶妈妈交代了两人的事情。气人哪有和周今越搞对象有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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