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为了《天浴》而读严歌苓,却深深迷恋于《无非男女》中。
《无非男女》是严歌苓的中篇小说,内容十分简单,一个女孩雨川,爱上了自己男朋友的弟弟,患有不治之症的老五。
女孩子通常是柔弱的需要被保护的,但不可忽视的是女人基因里的母性,有时候一个健壮的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吸引力往往不如一个孱弱的男人来的强烈。
一旦这个一触即碎的美男子站在她面前,激起了她的母性,她就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
这种畸形的、需要付出的爱往往比正常的、被呵护的爱更深刻。
从女方来看,这种爱情抛却了利益关系,从肉欲上升到了纯粹的感情,它反比正常的爱情更接近爱情。
01
故事非常俗套,独特的是严歌苓老师的绝情和冷酷。
她没有利用小说的虚构特质让奇迹发生,让主角战胜疾病获得幸福;也没有把病弱的少年刻画成天才、让他短暂的生命像诗一样凄美;更没有将感情丝毫放大,在她的笔下爱情、亲情都是客观的、冰冷的,事实如此,残酷而真实。
“他头发很长,曲卷的,百分之二十是白的;额宽大,顺双颊很陡地尖削下来,加上一张很小的、略向里撮的嘴,他看上去有些女相。”
这是男主角老五的外貌,并不美,作者毫不吝啬的写下了他的丑与病态。
他的哥哥蔡曜毫不掩饰的称弟弟“是个麻烦”,因为他的病,他成了全家的麻烦,可他却固守着自己的尊严,每次吃完饭后往碗下面放五角钱,靠刻图章养活自己。
而蔡曜却和雨川在他满是药味的床上欢爱,雨川从蔡曜那里得知老五双肾衰竭,活不到三十岁,而如今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他给自己罗列了一系列目标:旅行一万里、写一本书、种活一百棵树、办一个个人画展、乘一次飞机、谈一次恋爱……是他对这个世界的告别仪式。
雨川看着床上的导尿管感叹着:世上竟有人如此平静地痛苦着,如此麻烦地活着。
此时的她已对老五产生了怜爱。
就像严歌苓本人所说:
“女人一旦对男人动了怜爱就致命了。崇拜加上欣赏都不可怕,怕的就是前两者里再添出怜爱来。”《一个女人的史诗》
就像慈母看着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是好的。
02
雨川发现老五做假证时,她却“对老五的勾当竟没有反感和嫌恶,反而生出一种同情的冲动。”
他在泳池里骚扰其他女孩子被打,她挺身而出自称是他的女朋友来维护他。她并不问他究竟做了什么,只是一味的想去温暖他。
“你真的对那女孩子做了什么,真的这里那里地跟她,像个无赖?你真的像她讲得那样痞、下流?她什么都未提。仅仅问:你冷吗?太阳下去了,风一吹你大概觉得冷吧?来,我暖你。”
因为爱上了他,美丽健康的雨川竟卑微起来——在他的纤弱面前,她的健康、饱满,以及她的长于他许多的生命都使她惭愧。
“她用毛巾擦拭他身上残余的水珠,心载着那样多、那样多的遗憾:他本该是个多美丽多骄傲的男孩。他本该骄傲得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的爱泛滥到想用自己的肉体去宽慰他、弥补他。
“他本该在女性身上享乐一回,无论它多么‘譬如朝露’地短,这享乐她情愿给他,假如他们之间没有个蔡曜。”
他的孱弱、病态甚至猥琐,都是她爱他的理由。
03
她帮他实现愿望,当他举行画展时,她找来记者为他捧场,尽管他的画根本就无人欣赏。
她和他走在他种的小树林里有一种“挺甜的寂寞”,那一刻,她下定了决心要将自己败坏。
于是她提出与他约会。
她去赴约,等了许久他也没有出现,她只好抹去口红和粉,离去。
“车离站时,她看见一个细长身影出现在她刚立过的位置上,并不像刚刚赶到,却像等了许久,等得生了根。”
于她而言,他们不曾开始。于他而言,他们已经结束了。
最懂老五的是他的姐姐小品,她说:
“真希望他连那种悄悄的恋爱也没有过,因为那种暗地里的单恋,一定是顶绝望的,只能痛死他。”
是啊,爱情无非男女,他从未经历,却已然看开了。
蔡曜说:“老五幸福啊,从来没走进去过,就走出来了。”
04
事实是老五的人生并不仅仅需要面对残酷的爱情,还有他的家庭。
因为两百块钱的误会,老五离家出走,直到去世,都没有再与家人联系。
他出版了一本关于岩画的书,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他用稿酬付了医药费,安静的离开了人世。
对于这个家庭,他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
雨川与蔡曜结婚了,每到蔡曜喝醉时雨川会在他醉意的温柔中看到老五。
她过一段时间就去书店看看老五的书,它们一直摆在那里却没有人买,它们“新新的旧了”。
事实就是如此,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真实且残酷。
老五的离去,撼动不了这世界一丝一毫,世上只不过少了个无关紧要的人。
但至少有人知道他爱过了。
他姐姐小品说:“如果一个人一生能惊心动魄爱几次,哪怕一次,可比结婚值多了。”
有网友拿张爱玲《茉莉香片》与这个小说做对比,张爱玲作品中的主人公也是残疾抑郁的。
但张爱玲的作品倾向于揭露人性的“恶”,而严歌苓更倾向于寻找人性中的“善”,张爱玲的作品最终指向虚无的苍凉,而严歌苓却在残酷中保留着“挺甜的寂寞”,虽是悲剧的,却不是虚无的。
我更喜欢严歌苓,尤其喜欢这个小说,我一遍遍的读它,因为可以从中读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