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苦恼于四川人的设定,好像每到个地方有人问起,都会说一句话:“噢,那你应该很能吃辣咯。”
2010年时候我和我妈去看世博会。在美国馆前排队,队伍里维持秩序的是一个在中国留学的美国小哥,中文说的很溜。我妈便怂恿我上前谈笑风生,美其名“练练口语”。我当然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于是诡异地一幕出现了,在拥挤的人潮中,一个中国学生用英文磕磕巴巴地往外蹦着单词,另一个美国小哥则用流利的中文回答他。对话是有些尴尬的,因为你可以从大多数英语初级教程的第一课找到出处和原文。小哥也察觉到了,于是他问我“你打哪儿来啊?”我说四川,这时小哥眼神开始放光了:“火锅,串串,大熊猫,辣椒。”像贴标签一样从牙缝里挤出他觉得能代表四川的词汇。我一下也想不起前面几个词的英文,沉思良久冒出一句:
“Yeah,I like eating pepper”。
但其实我是不太喜欢吃辣的。
但在四川,出去聚餐,尤其是火锅,实在不好意思只叫个微辣。如果朋友之间也要三观契合,那一条适应了小米辣且不加醋的舌头,一定忍不住吐槽那个吃鸳鸯锅还要蘸芝麻酱的朋友。我常常就是那个提议微辣的朋友,中辣吃不下来,对重辣没有勇气,一直生活在川菜食物链的最底端。
直到上大学来了南京后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做菜做饭是要放糖的,连这里的加辣都透着一股甜味,确实是李志口中的天空之城。凝望着镜子里那张内分泌失调又长期吃辣的脸,我笑的像个青春期少年。但这种快乐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再一次于食堂吃到青椒牛肉八分甜的我,心里那道防线终究还是溃败了。我开始不由自主的想念四川,想念曾被我嫌弃的辣椒,和那批坚决不吃微辣的朋友。味觉是不容许欺骗的,无论心里给自己编织了多么绚烂的理由。它从我已经淡得出鸟来的嘴巴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你骗人。而谎言之所以是谎言,是因为你无法一直骗过自己。
余光中先生曾讲,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是一弯浅浅的海峡,而一个18岁青年在那一刻第一次体会到乡愁的意味——乡愁是一把红红的辣椒。
南京当然也有牛油火锅,大多贵而不当,老板会拍着胸脯说这些原料全是从四川空运而来,言语间竟隐隐有传递奥运圣火的仪式感。但真正用料讲究食材新鲜的火锅是很少的,吃一次钱包便要缩水一分。有朋友好吃,知道哪里开了新店,力邀我们前去试水,有时候明知道第二天就是期末考试,也挡不住突然的食指大动,这是一群四川老饕对火锅的热爱。
想起之前看过一个段子,说一个四川人在沿海工作,有一天突然看到外卖上开了家冒菜,决定尝试一下。但是软件上居然没有辣度选择,很不开心,于是留言备注:“只要辣不死,就往死里辣。”老板看到后感觉受到了挑衅,于是不计成本地往里面加料,最后送来的汤底,有一半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碎辣椒。毕竟痛腚思痛,当天,自觉语失的他花了一整晚在卫生间,由下而上的反思了自己。
段子不知真假,看过后却无法一笑了之,究其原因大概也算是一种同病相怜。无论是漂泊在外的游子,还是离家远行的浪人,经历沿海地区的繁华,却始终冲淡不了那一口对辣的执念,因为这是故乡的味道。即使有空运的食材,也再难复制出成都大街小巷,火锅串串的淋漓香味。在家可以呼朋引伴,六点约饭,八点再来也没有关系。众人到齐,点一瓶两块钱的唯怡豆奶,冒一份八块钱的大份脑花。使劲去啃麻辣兔头,而不会被视为异类。
我现在大四了,还是只能吃微辣,偶尔被胁迫吃一次中辣,回来夜里也要翻来覆去睡不着。吃辣对我来说更像是一场必要的仪式。
就像川人对辣的嗜爱是我们抵御乡愁的手段。想家了,就约一桌火锅,在酣畅淋漓之中,锅里的热气慢慢升腾汇集在每个人的头顶,酒杯碗筷碰撞到一起,都是乡愁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