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农村以后,随着与当地青年的交往日益密切,自然而然地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比如骑马,那可太诱人啦,村里的青年背着队长偷出马让我们过瘾,那骑马的感觉太爽了,“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讲,那可真叫“酷毙了”。“偷瓜”也是这些小青年给我们讲的,他们都偷过瓜,而且屡屡得手。蹲在漆黑的田野里,用拳头砸开熟透的西瓜,吃得满脸西瓜瓤,那情那景那味儿,哎呀,真是说得既精彩又刺激,就像一只小手抓得我们心里怪样样的。河套地区是黄河灌区,这里的常年很少下雨,总是湛蓝湛蓝的天空,甚至连白云都少见。农作物需要浇水了,引来黄河水可以让作物喝个够,充足的日照特别适合瓜果的生长,所以这里的西瓜特别甜。来到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听说队里的种的瓜也熟了,于是我们就商量,准备去体验一次“偷瓜”的乐趣。
经过精心的准备,这天下午我们找个借口没出工,在家睡了一觉,养精蓄锐,以便晚上的行动。睡醒觉我们又早早地吃完饭,天也就擦黑了。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屋也没点煤油灯,摸着黑几个人躺在炕上天南海北地聊起来,主要是为了消磨时间,以便半夜出去“行动”。这时村里的青年照例来我们这串门,但是我们故意把话题扯远,就是让他们接不上茬儿,这样就避免他们在我们这逗留到太晚,耽误了我们的“大事”。由于心中有事,时间就过得特别慢,好不容易熬到深夜了,我们悄悄地起身,推开房门,外面很黑,一弯月牙已经下山,天上的星星成了夜空的主角。
村里人家的灯都熄灭了,一切都很寂静,只是偶尔传来阵阵的狗吠。我们溜出村子,沿着一条小路向村外走去,瓜地离村子大约有三四里远,这在白天一会儿就能走到。可是在这漆黑的夜晚,一开始我们几乎连路都找不到。定了定神儿,又认真地辨别了方向,我们发现脚下的土路似乎还硬一些,于是我们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凭着感觉向前走去。然而到了地里去更麻烦了,白天看好的瓜地怎么也找不到了,我们围着庄稼地转起了圈儿,还不时地伏在堰子上仔细地看看地里长的什么庄稼。
也不知转了多久,突然旁边有人低声惊呼:“找到了,找到了!”我们随着声音凑了过去。“你们看!这不是瓜蔓儿吗?!”几个人伏在地上,连摸带看地确认:真是瓜蔓儿!于是我们用侦察兵的动作,钻进了瓜地,开始了盼望已久的行动。
行动并不顺利,脚下的瓜蔓儿就像绊马索,一不小心把我放倒了,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嘴啃泥!我几乎要骂出声来,突然我又喜出望外,原来在我的身体下面,正好压着一个西瓜!这可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一下子把西瓜抱在怀里,可是西瓜还连着瓜蔓儿,我扯了几下,没能扯下来。于是我又来个“顺藤摸瓜”,这一摸更让我惊喜,原来瓜蔓儿下藏着好多西瓜!
我急忙低声招呼同伴儿,但是他们似乎都有了重大发现,而且也都遇上了“困难”。我又扯了几下,还是扯不下西瓜,这时真后悔当初怎么不带一把小刀来。最后我用脚踩着瓜蔓儿,使劲一拽,西瓜连着一大截瓜蔓儿撤下来了,我把瓜放在编织袋里,正要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狗叫。我们知道看瓜的老汉养着一条好大的黄狗,据说特别厉害,站起来和人一边高!我紧张极了,立即伏在瓜地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大黄狗不停地叫着,蚊虫也出来跟着捣乱,伏在我的身上嗡嗡地乱咬一气,恐怕它们找到了一顿美食。
伏在瓜地里的滋味实在难受,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来偷瓜,现在偷瓜不成,反而处于两难境地,想撤退又不敢,实在怕大黄狗追上来。再则也是看不清路,我们是摸黑来的,现在想跑可不那么容易。看瓜老汉提着马灯开始在地堰子上巡视,我们趴在瓜地里,盼着老汉快点牵着狗回瓜棚。谁知老汉转了一会儿,又举起马灯朝着瓜地里使劲地照,接着有高声喊叫:“出来吧,我看见你们啦!”。谁被发现了?我一下子紧张了,几乎连气都不敢喘了,只是惊愕地死死地盯住看瓜老汉的黑影。看瓜老汉还在喊话:“别趴在那儿了,再不出来我放狗啦!”。话音刚落,我旁边不远处有人答话了:“大爷,是我!”,接着有人站起来:“大爷,我过去。”我也身不由己地站起来:“我也过去。”说着我们几个人踉踉跄跄地朝瓜棚走去。
战场上“打白旗”的滋味大概也是这样,好不容易走到瓜棚前,看瓜老汉一手牵着大黄狗,一手举着马灯,当他看清使我们时,有些惊讶:“是你们?你们来这里作甚?”
“我们……,我们,”这话实在难以出口,我们是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到这里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现在却到这里“偷瓜”!我鼓了鼓勇气:“我们想吃瓜!”
“想吃瓜?”看瓜老汉疑惑地盯着我们:“莫不是来偷瓜吧!”
话一出口,当时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偷”在那时可了不得,轻则报告队长,重则“押送”大队公社。“大爷,我们不是……。”我们几个人想辩解。看瓜老汉看着我们,冷不丁夺过我手里的编织袋,拿出那个连着一大截瓜蔓儿的西瓜,看了一会儿,突然他哈哈大笑:“偷瓜?哈哈!你们想偷瓜!”,真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这么大笑,我们一时感到莫名其妙,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着老汉,等候他的发落。
好不容易老汉止住了笑,用手擦了擦眼角:“黑天半夜地来偷瓜,就是大白天阳坡底下你们能找到熟瓜,那才奇了怪啦。”听看瓜老汉这么一说,我们的紧绷的心有些松弛了:“大爷,我们其实也想来瓜地看看。”一个同伴挺会说话。
“来瓜地看看?咋大半夜来看?”老汉面露愠色,大黄狗在他身边张着大嘴,哈哈地哼着,这情景真让人害怕。“大爷,我们其实……。”
“其实甚?城里来的知青娃想吃咱后套的西瓜啦,等等,老汉给你们摘点去!”说着看瓜老汉把黄狗栓好,提着箩头消失在夜色中,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一会儿看瓜老汉提着满满一箩头瓜回来了,有西瓜,还有我们没见过的河套金瓜。老汉取来西瓜刀,把西瓜一劈两半儿,又拿来小勺:“来哇,用勺剜着吃。”
原来在城市里吃西瓜,都是到鲜货店买上一小角,也就是解解馋,现在一下子吃半个西瓜,可是平生第一次!我们顾不上客气了,一通狼吞虎咽,吃完西瓜,又吃后套金瓜,看瓜老汉装上一袋旱烟,一边抽着一边看着我们的吃相。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地上扔满了瓜皮瓜子,我们用粘乎乎的手摸着嘴,这时才感觉到肚子已经满满的,好像已经吃到嗓子眼了。老汉笑着问道:“吃好了吗?”我们连连点头:“吃好了,吃好了!”说着我们起身要收拾战场,看瓜老汉阻止了我们:“不啦,一阵儿我打扫吧,你们歇会儿,一夜累了吧!”
看瓜老汉这一番话说得我们又不好意思了:“大爷,我们其实……。”
“没啥,以后想吃瓜尽管来就是啦。”老汉打断我们的话,接着又开玩笑似的说:“不过可不要半夜三更来啦!”说完老汉爽朗地笑了,我们也开心地笑了。
河套地区的瓜地有个规矩,就是过路人走累了渴了,如果路过瓜地,看瓜人就会给你摘瓜,让你吃个够。随后还会送上烟袋锅,让你品味一下主人的旱烟,吃好了抽好了也解了渴,你抬屁股就继续赶路,也不用客套,更不要付钱。淳朴的乡情,好客的民风,给了我深刻的记忆。
后来我路过瓜地,远远地看瓜老汉就喊我:“来哇,老汉给你摘瓜吃。”还是西瓜河套金瓜,瓜细甜细甜的,瓜瓤析出的汁液黏黏的,可是我总是觉得比不上那晚吃的瓜味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