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书房的书柜中,放着一张我的肖像画。画中的我坐在公司的工位上,左手拿着一杯咖啡,正在和身边的同事谈笑风生。整幅画异常写实,乍一眼望去,仿佛像是一张照片。
除了一点。
那副画上有我的灵魂,真正的灵魂。
外人眼中,甚至在我的父母亲朋眼中,我都是个慵懒随和、没有脾气的老好人。我身材肥胖,长得慈眉善目,动作又迟缓笨拙,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人畜无害。哪怕是我看自己的照片,也会觉得这样的人就是逆来顺受、软弱可欺的卢瑟。我憎恨自己的外貌,有时,又很满意这副尊容。因为,这能给我狩猎带来极大的便利。
但是那副画的出现,让我心惊胆战,夜不能寐。因为我从画中的我的脸上,看到了暴虐、凶戾和嗜血。这些与我的长相气质格格不入的属性,被完美地融合进了画中的我的表情中。
这才是真正的我。每当我在深夜中狩猎时,我脸上挂着的应该就是这副面孔,虽然当时没有镜子。
画是公司新来的一名女同事送我的。那天,我正在工位上做事,突然有人敲了敲我的办公桌。抬头一看,差点和她的脑袋迎面撞上。小小的眼睛,枯黄的乱发,脸上星星点点满是雀斑,嘴角上翘,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她叫隋然。第一天来公司,她穿着像是偷来的极不合身的宽大衣服,脚上的板鞋脏得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当时,我在心里犯嘀咕,HR是不是疯了,这种人都能招进来。
在送画之前,我和隋然从未交集,无论是公是私。因此,她突然“大驾光临”,让我感到些许意外。
“怎么啦?找我有什么事嘛?”我露出标志性的憨笑。
我一笑,她笑得更夸张了。原本就小的眼睛细成一条缝:“闲着没事,给你画了幅画。”说着,递过来一个用白色铜版纸包着的,A4纸大小的画框。
同事们都围了上来,不怀好意地起着哄。在他们眼中,我这样的卢瑟配上隋然这样的灰姑娘,不正是茶余饭后的经典笑谈么?
我正要把外包装打开,隋然伸手阻止了我:“回家再看。”
哄笑声更猛烈了。即使我所有的外在都是假装的,当时的心里依然有些扭捏。对上隋然望向我的眼神,我内心不由一懔,乖乖地把画塞进了手提包里。接着,我像小丑一样向围观的人做出各种夸张的表情,最后一跃而起,上半身重重砸在桌子上,用一个简化版的“五体投地”对隋然表示感谢。
所有人都笑得前俯后仰,只有隋然不为所动。她依旧镇定地盯着我,仿佛看透一切的样子。
回到家,我拿出画看了第一眼,就仿佛见鬼似的将它扔在地上。那是我在无数次照镜子时都不曾见过的。就好像是准备审判我的上帝为我准备的一纸罪状。我震惊,恐惧,不寒而栗。我本能地想把画扔进垃圾桶。不对,是要把它用火烧个一干二净。但最终,我将它放进了书柜,然后和它对视了整整一晚。
那个洞察一切的人还在,烧了画又有什么用呢?
次日上班,我又摆出搞怪的小丑人设,走到隋然的工位前,挤眉弄眼地对她表示感谢,并邀请她来我家吃饭。
同事们再次沸腾了。其实,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指望她会接受邀请。窥破了我的真面目,应该不可能毫无防备地和我独处吧。
可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隋然竟一口答应了。脸上还是那云淡风轻的神情,和畅晓天机的微笑。当时我就心虚了,差点就想对她说我只是开玩笑的。可转念一想,她那不到九十斤的身板,能有多可怕?我一只手就能捏死她。
不可以再犹豫了。不管她到底知道多少秘密,有什么目的,非得尽快除掉她不可!
晚上7点半,门铃准时响了。我打开门,隋然冲我微微点头,径直走了进来。
虽然我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想要请她吃饭,但我还是准备了丰盛的晚餐。羊小排煎得外焦里嫩;罗宋汤色泽鲜亮,浓香扑鼻;我自己调配的加入青柠汁的蛋黄沙拉酱拌出了一大盆蔬果沙拉,洋溢着酸酸甜甜的气息。
砍头前还得让人吃饱饭呢!我还能不如他们吗?
这段饭犹如最后的晚餐,她和我就那么静静地咀嚼吞咽着,没人开口说一句话。让我有些惊讶的是,隋然的胃口和她的体型严重不符,吃完了我为她准备的所有食物,似乎还意犹未尽。
一丝自得一闪而过。人的行为不会说谎,看来我做的饭菜确实不错。也许,我会是一个好厨子,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卢瑟。
唉!要是早些发现就好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我忽然对对桌那位发现我烹饪天赋的伯乐有了强烈的感激,并对接下去要发生的事产生出更强烈的愧疚。
饭吃完了。隋然站起身,说了上桌以来的第一句话:“我帮你收拾吧。”
我没有阻止她。看着她把盘子拿进厨房,我走入卧室,从衣柜里取出一根一头环绕着钢钉的大木棍,蹑手蹑脚地跟在她的身后。
隋然在水池边洗碗,“哗哗”的流水声正好能掩盖我的脚步声。我慢慢接近她的背后,高高举起大木棍,瞄准她的后脑勺。
突然,隋然快速转过身来,深邃如黑洞的眼神直视着我。我一下子愣住了,僵在原地不敢稍动,冷汗顺着我的脑门汩汩而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就像刚才的晚餐那样,我们谁都没说话。但我却觉得,时间像是凝固住一般,我在创世纪时就举起了这根沉重的木棍。
逐渐发酸的胳膊让我慢慢回过神来。我在怕什么?她不过是被吓傻了,我究竟在怕什么?我把心一横、眼一闭,带着一阵劲风,木棍重重地砸了下去……
清理完一切后,我坐回书房里。一抬头,又看见了那幅画。这次,我轻松地笑了,终于可以安心把它一把火烧了。但转念一想,现在还有把它烧了的必要吗?
她真的很有绘画的天赋,也许,我也是她的伯乐吧?太晚了,都太晚了……
不知什么原因,剪除隐患后,我竟还是一夜无眠。眼见天蒙蒙亮,我干脆不睡了,早早地洗漱出门。到达公司时,整个办公室只有我一人。
咦?这是什么?我的工位上,放着一个画框,和隋然送我的那幅画的材质一模一样。
我颤抖着用手把画翻转过来,身子猛地一震。
画纸上的我孔武有力,动作舒展,挥舞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如果光看这些,就好像是一个以奥丁之名浴血奋战,直至葬身沙场进入瓦尔哈拉的北欧狂战士。可我的脸,却双目紧闭,表情挣扎,满是惊慌和怯懦。
这……这难道是昨天我在厨房里的形态嘛?
“闲着没事,给你画了幅画。”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