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商鞅与秦孝公嬴渠梁盟誓:
公如青山,我如松柏,同心同德,永为知音。
他们有没有说过这段话现在没人知道,但变法二十年,他们确实是这么做的。
君曰:“代立不忘社稷,君之道也;错法务明主长,臣之行也。今吾欲变法以治,更礼以教百姓,恐天下之议我也。”
公孙鞅曰:“臣闻之:‘疑行无成,疑事无功。‘君亟定变法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之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负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骜于民。语曰:’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郭偃之法曰:‘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孝公曰:“善!”(《商君书·更法》)
在春秋战国时期的典籍里,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场景,贤士游说君主,君主觉得很有道理,或者只是无法反驳,就说,“善”,差不多算种客气,但嬴渠梁却不是在客气。
我不知道嬴渠梁当时是否真的知道他们的相遇意味着什么——如果他有想到,恐怕那种狂喜会令他不敢期待——但我以为,商鞅是知道的。
商鞅的心里很清楚,他要做这件事,他要做成这件事,他必须做成这件事。
我的偶像王安石说,“商鞅能令政必行”,前面有一句话,“今人未可非商鞅”。自古以来变法的人很多,其中失败的居多,比如王安石。
而“非商鞅”,最早也是最有名的,是太史公司马迁。
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昂,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於秦,有以也夫。(《史记·商君列传》)
司马迁的评论也算得上刻薄了,但太史公的公正是众所周知的,他并没有否定商鞅的功勋。鞅去卫适秦,能明其术,强霸孝公,后世遵其法。(《史记·太史公自序》)
后来越来越多人说商鞅,“作法自毙”。
我曾经反复想过很多次,商鞅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绝?他既然想活,当初就没想过给自己留足后路吗?至少,他可以不把秦国老氏族得罪地那么彻底,他可以给公子虔换个刑罚保留一个贵族功臣的尊严……
商鞅当权时的种种言行,甚至有种“小人得志”的气焰。
但是,当我再去看看各国变法的结局时,却好像懂了。变法的人,大抵是没有好下场的。有的人得不到充分的支持,败给了守旧派,郁郁不得志;有些人当时成功了,可惜支持他们的君主身故,变法也功亏一篑。
只有商鞅成功了。
因为“商鞅能令政必行”。
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在于商鞅的改革最为彻底。
立秦孝公活着的时候,老氏族们都怕了商鞅。
因为与他们相比,商鞅是不要命的。商鞅怕死,但怕死不妨碍他的志向,他做事,就要成,就要有功。
人们总以为商鞅做的太过分,是不必要的,那些未能大成的变法者们也是这么想的。
太子犯法,太傅代受刑罚,这本身就是种通融了,但不罚或轻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法令的效用降低,意味着会有更多贵族挑战法令的权威!
结果就是,要么贵族陆续渗透瓦解新法,变法失败;要么为了挽回法令的威严,守护变法的成果,就要有更多的人付出鲜血。
而当公子虔被割掉鼻子,贵族们才终于彻底放弃了在商鞅大权在握时与之对抗。
商鞅没有顾虑,也没办法再有顾虑。
接下来再谈,商鞅变法成功的另一个要素,就是秦孝公死后商鞅虽然惨遭车裂,但新法却没有被废除。
理由很简单,两条,第一条是秦惠文王不是傻子,第二条是他看见保留新法利大于弊。
第一条证明他有足够的判断力,第二条则是商鞅的成功。显然,商鞅变法效果卓著,到了即使他的敌人也无法去否定他的功绩,而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效果,与其下药之猛密不可分,变法本就是件难事,难事意味着,需要更大的决心与魄力。
对于商鞅的评价,今人以毛泽东所言最为贴切,“首屈一指的利国富民伟大的政治家,是一个具有宗教徒般笃诚和热情的理想主义者”。做事的人总有一套理论,不论自己是否相信,而商鞅却是实实在在相信着自己的理论的人。
他不是一个道德家,却真真是一个为理想而活、因理想而死的人,或许他做了许多“违礼义,弃伦理”的事,却不曾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去破坏“法”。
公如青山,我如松柏。
青山既已崩,松柏何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