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的年底了。
可今年似乎没有一点要过年的感觉,不由得想起从前在家里过年的种种,对亲人的想念也更为浓厚。
作为豫西的一个小山村,我们那儿的许多风俗都与别处不同,起码每次和同学朋友谈起来的时候,他们都感到新奇。譬如,我们在端午节包的是“槲包”,而不是粽子(当然也有人包粽子)。槲包是用四五片槲叶包裹黍米、红豆之类的谷物包成的,包好之后用可以充当细绳的树皮(或者家里的细绳子)缠紧,系好,最后放在锅里煮。等它熟了,掀开锅盖,槲叶的清香扑鼻而来。这槲叶是我们豫西独有的,所以也难怪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听过槲包这一端午节的特色美食。
过年的风俗也是有许多不同。从腊月初五开始就慢慢嗅到了年味。那一天我们称之为“五豆”,就是用五种不同的谷物熬制成粥,一家人一大早起来开开心心地喝一碗热乎乎的五豆粥,心情也是美美的。我查了一下,这种风俗也只存在于晋南、晋东南、豫西、关中、渭南等黄河流域的农村地区——这也正是中华文明的起源之地。
关于吃“五豆”,民间流传着不同的说法。一说是为了纪念周代的农耕始祖后稷,另一说则是和宋代大文豪欧阳修有关。传说欧阳修还是一个奋力求学的穷酸书生时,被大户人家的李小姐看上,二人冲破女方父亲的阻挠成婚,日子虽清苦却也美满幸福。有李小姐的勤俭持家,欧阳修只需潜心读书。待到进京赶考临行之时,李小姐凑合用绿豆、黄豆、豇豆、蚕豆和豌豆做了一顿豆饭给欧阳修吃。放榜之日,他一举得中,终于做了大官,但却开始贪图享乐。李小姐在腊月初五这一天又让厨子做了一顿五豆饭,欧阳修一见,痛骂厨子。这时候李小姐说:”这是我让做的。”说完,端起一碗五豆饭说:
“绿豆绿,做官莫忘破庙里;
黄豆黄,做官莫忘写文章;
豇豆豇,做官莫忘瓜菜汤;
蚕豆蚕,做官莫忘三更寒;
豌豆豌,做官位高志莫短。
欧阳修听后幡然醒悟,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从此他开始关心百姓疾苦,为官清廉,并给家里立了一个规矩,那就是每年的腊月初五这天都要吃顿五豆饭。这件事情传到了老百姓当中,大家纷纷效仿,相沿成习。这才有了流传至今的腊月初五“吃五豆”的习俗。
也许很多人并不知道关于“五豆”的传说,但是人们在这一天对来年的美好期盼都是相同的。
五豆过后三天就是腊八节,这一天我们吃的是腊八饺子。腊八饺子是我最喜欢吃的饺子,比除夕的饺子都好吃,因为腊八饺子不是只有清汤和饺子。妈会把白萝卜(胡萝卜)、豆腐切成小丁状,炒好盛出来,然后锅里加水煮黄豆(也可以和菜一起炒),等黄豆基本熟的时候煮饺子,接着把炒好的菜放进锅里,最后还要加入适量面水搅匀,然后一锅香喷喷的腊八饺子就做好了。那天大清早,家家户户都会给邻居端去一盆自己做好的腊八饺子相互品尝,也传达山村邻里间朴素美好的祝福。每到腊八妈都会包很多腊八饺子,一家人能吃上好几天都不觉得烦。后来我们慢慢长大,外出求学,妈也总是想方设法把腊八饺子留到我们放假回家也能吃上。已经好几年没有吃上妈包的腊八饺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吃一次……
再往后让我期待的就是蒸馒头了。家里一般都是腊月二十二蒸馒头。前一天妈就已经和好一大盆面,第二天那一大盆面都发到了两倍的样子,供我们蒸各种各样的馒头。最简单的是白蒸馍,我喜欢吃圆形的,而妈那双粗糙的巧手揉出来的馒头,不大不小,正是我喜欢的。跟着妈学过几次揉圆形馒头,总是学不会,最后还得妈来善后。除了白蒸馍,咸味的有香喷喷的花卷、玉米面拌粉条的肉包子、我最喜欢的萝卜粉条馅儿包子,甜味的有红豆馅儿、红糖核桃馅儿……每蒸一锅馒头,我就要尝一尝,到最后蒸完馒头,我的肚子也撑得圆鼓鼓的,晚饭都不用吃了。在我小时候,正月里走亲戚除了点心、罐头之类的礼品,都会拿上六个八个自家蒸的馒头。也许在现在看来这些礼物很廉价,但我始终觉得它传递的亲人间的问候甚至超越了现在包装精美的贵重礼物。
接着就是“搭锅”,其实就是在油锅里炸各种好吃的。有油条、红薯角儿(红糖核桃馅儿)、菜角儿、炸果子、炸面鱼(我们那儿方言叫“油菜”,我也不知写法是否对)。这么多好吃的,再配上过年的丰富菜肴,腊月到正月,不长胖几斤都对不起这些美食。这些食物做起来可不像吃起来那么简单,它的配料都有一定的比例。比如油条的发酵粉该放多少,水需要多少,都要控制好,面粉的重量,妈也会拿称称好。只有各种配料的量把握好,炸出来的才更好吃。每次一出锅,我都要先尝一尝,妈听到我说“好吃”后,常常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现在的我也越来越能体会到,自己做的饭,对面吃的人大快朵颐的那种喜悦。
年前最不喜欢的大概就是大扫除了。每年这时候会听到妈偶尔的抱怨,最不喜欢过年了……的确,过年前后是妈最忙最累的日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她都要操心,里里外外的卫生她也要做到窗明几净。而我,不喜欢大扫除,就是因为我要不停地充当“跑腿儿”的,一会儿取一下刷子,一会儿递个抹布,一会儿倒一盆水……这都大大缩短了我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时间。但是看到妈被水浸得有些发白的双手和时而紧锁的眉头,我不忍心也不敢造次。大扫除的时候,厨房里的瓶瓶罐罐、瓮呀盆呀都被挪到院子里,我总会惊奇地发现一些古董似的容器,不停地问它们都用了多少年,在擦干净后小心翼翼地帮忙搬回原处。有时候不小心打碎一个盖子,常常让妈心疼好一阵儿。
待到大年三十,妈要忙着准备饺子馅儿。吃了中午饭,以前是爷爷,后来是爸带着我和姐姐裁对联,制浆糊,贴对联。从大门到厨房门再到牛圈的门,大大小小要贴六七幅对联。爷爷总会趁机考一考我认不认识对联上的字,被难住的时候,爷爷就假装嘲笑我“学都白上了……”。贴完对联,姐姐帮妈擀饺子皮、包饺子,而我仗着啥都不会,可以在一旁玩耍,可以早点换上新年衣服跑去二姨家喊表姐玩儿。到了除夕之夜,一家人围着一盆炭火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我和姐姐最后总是挪到被窝里睡着了。等春晚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村子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也随之响起。这时候妈已经把两种馅儿的饺子都煮好了。因为我和爸都不吃肉,妈要准备两种馅儿,我的素饺子馅儿可能是香菇鸡蛋(我不喜欢韭菜鸡蛋)。被爸妈喊醒,睡眼朦胧中吃上几个香喷喷的饺子,做一个美梦,第二天早上被爆竹声叫醒,撒欢似的再去找小伙伴玩儿。
这一切都很遥远了。腊月里村头崩爆米花的“呲……砰……”声不知何时能再听到,不会再收到两块钱的压岁钱,一起打沙包的小伙伴也各自散落……每年过年对我而言,最隆重的仪式感也许就是像小孩子一样,穿上新衣服等待即将到来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