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跟朋友谈天，讨论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她蛮政治正确的，说理想场景是清晨在桌边帮他系领带。但我的答案就跟一阵风捎过来的一样，我说理想啊应该是两个人在月光下划着小木舟，脚踝泡在西湖湖水里。
朋友说噢，晚上那里风很大的。
我悄悄在有点不服气的。随时装备着理性长大的有为青年们可能不懂，在我们这种满心玛丽苏剧情的少女眼里，爱情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们总是觉得啊，人群里那个高挑的他会一下就看见也穿着不起眼校服的自己，还偷偷预备好了表情；我们设想自己的精心打扮可以惊艳到初次约会的他，让他心里咕咚一声，也敲起一点暧昧的忐忑的鼓；我们还觉得当初那个才华长相内涵无论如何并不出众的自己，就是能穿过亲密关系里的荆棘丛，在爱里一路过关斩将，拿免死金牌。
那真的是个什么人都敢爱的年纪。跟我们那个年纪一起生长起来的，免不了还有好几个苦命鸳鸯的凄美故事，比如连续送满高中三年的情书啦，比如相隔千里的约定啦，比如牵手就脸红掉泪的青涩啦，我们耳朵里愿意听进的，都是相爱的好。
但不知是因年纪渐长了日子不敢挥霍得太浪漫，还是际遇开大了多看了藏污纳垢的角落，近年来，相爱这件事，好像又变得有点不堪。
年前的重聚上问高中的朋友，跟他分了吗？朋友眼皮低着划手机，说分了啊。我本想说之前不是死缠烂打挽回过你三次吗，但朋友立马接了句，家里人都给他安排好对象了。
那时比较丧气的反而是我。两人异校相恋高中三年，还阴差阳错见过父母。在多数人没有早恋事迹，只能拿苦味鸡汤发说说的年纪，像这样轰轰烈烈一桩，我是立志把他们艰难扶持的经历写进小说的。
而今我写了无数篇小说，以为亘古不变的东西，早已幻化成妖魔鬼怪。听说过是男生不想担责任，负了女生；但出乎意料，男生现在过得很好，朋友圈里洋溢的那种灿烂也能看出来，他特别幸福。
所以呢？当初两人死去活来是图个什么呢？难道爱情不应该是「离了我，你真的一秒钟也过不好」吗？
但一直到自己亲身经历，也才明白，相爱真是充满了谬论的一件事。哪里有偶像剧里那种纯粹到值得二十四小时开大光圈给特写的相爱啊，哪里有那种就连伤筋动骨也只因为用情极深的人生啊。
就别向两个俗人的相爱里索求完美了吧，因为根本不可能啊。
我们以为，相爱就能填平两人之间十几年来迥异的人生沟壑；我们以为，至少自己可以永免于为琐事争吵，理性地为对方留余地；我们还以为，认真投入了就应该到白头，但凡谁怕了前路漫长，都是爱的叛徒，不值得重新被人赏识。
但现实是，好多人的亲密关系被差距绊倒了，“夫妻争执电视频道大打出手”的新闻屡见不鲜，而有些背叛者逃逸者啊，还是凭着自己的天资，被一大把人爱。
最近在看《霍乱时期的爱情》，通俗讲就是个疯狂的男人为了当初抛弃自己的初恋情人，等待半个世纪而未婚的故事。乍一听很美对吧，但那个男人也不是干干净净等着的，他用了十几年时间换无数次床伴，他中间也爱过几个年龄和身份各异的情人。
而他的初恋情人，一个嫁给近乎完美的丈夫的女人，也曾经在婚姻里因为一块忘记放好的香皂，吵空前绝后的架。
所以也许能讲一句丧气的话：真的没有完美的爱情，没有。屏幕里那种准确剪辑出来的相爱，就像一颗我们入不了口，又自以为很甜的糖。真正放你面前来吃呢，你可能会发现它是中药味的，苦得辣舌头。
但也有不那么丧气的话。
有一次去学姐的婚礼，主持人问学姐相恋期间有什么特别感动的事。学姐说考研的冬天，合租屋里没暖气，冷得看不进去书。男朋友就让她把自己冰凉的脚丫放在他的肚子上，自己挨冻。
学姐讲完后，台下一阵“这算什么嘛”的嘘声，以为听到的本可以是「暴雨中街边吻别」这种情节。
那天我在后台偶遇他们，没打招呼，两人没注意到我。男生轻声埋怨她，说两个人回顾相爱过程和真情告白的环节太长了，他都瞥到台下有人打呵欠了，当初就说好要简单带过的。新娘子不看他，补着妆说你注意点别喝醉了，待会儿还要敬一圈儿。
但两人一起在台上拜了父母过后，新郎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新娘哭了起来，这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哽咽着说，我终于把最爱的女人娶回家了。
那个时候我突然有点明白，相爱是怎么一回事了。
两人要相伴的一路绝不是平顺的，都有小疙瘩，都曾歇斯底里，也有过很多根本不浪漫的锱铢必较，比如今天怎么又是我刷碗，又比如你消息凭什么回得比我还慢。
我始终觉得两个人完全相互理解是零概率的事情，拜托，一个前半生本就跟你一丁点关系都没有的人，你能了解到哪里去。但是相爱啊，好像又不是两个人要鞭辟入里地爱到骨子里去，相爱好像就是一种简单的羁绊，这种羁绊很小家子气，很俗，我们却少不了它。我们的爱不完美，有时仓促，有时懦弱，没那么风度翩翩，没那么潇洒不羁——但本来喜爱着完美的我啊，还是想和你一起，铺这一段危险重重、并不完美的路。
深度痴迷于爱情小说的我，曾以为相爱就该一直皆大欢喜，就算伤心也要每次都有意义，都让彼此更离不开对方。
但后来我明白，相爱是怎样一件事呢——是你跟他睡觉前吵了架，你带着一肚子气，面朝床沿假装入睡，等着他道歉。他却一点歉意都没有，翻两下手机就关了灯。你心里发誓再也不要理他，却突然感觉到他习惯性地凑过来，亲密地抱住你的后背，随后陷入孩子般的沉睡。
你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你觉得他好可爱呀。
大概，这就是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