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城里虽已禁放了炮竹，但在各乡村的天空中却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虽连续阴雨，但在晦涩灰白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就是一声声钝响。邻居亲友各自在网络中晒些做团子、做米酒的视频提醒着新年将至，但我始终却提不起劲来。

      因连续写了几篇怀旧，有智者教导我要活在当下、放眼未来，但我更怀念的是过去那段无忧无虑的好时光，今天就说说儿时的过年吧。

    过年之前第一件事就是掸檐尘，一般是爸主力，我们打下手，先把家里的小件多搬出屋去，床和其它能盖的地方用布和报纸盖上，爸戴着用报纸折成的高帽、手举扎着小笤帚的竹杆就出了场。那时因大浦靠近太湖，屋顶瓦下垫的是湖边的芦苇杆，蛛网特多的，掸干净后，全家齐上阵把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其实家里大件就只有三张床、一个灶头，外加一个大橱、一个小橱，活也不多。

    爸平时打趣时会对我们说，这大橱将来是留给小平伢结婚的，小橱分给小红，所以我对小橱看的分外仔细，那小橱上边的两侧用贝壳粉分别写着金谷和苍娇两个词，我至今多没弄清这两词的含义，大约是吉祥话吧。

      其实有一件事在掸尘前就提前在准备了，那就是全家的新衣，虽然我家非大户，但每年一身新的还是有的，只是每个人今年新做了一身厚的，明年就只能做单的了，款式当然是中山装，颜色小孩是蓝和军绿，女孩上身可以是花的，大人一般穿灰色和黑色。

    鞋子是蛤蜊爿爿棉鞋，是妈自己做的，所以极爱惜，那时就怕下雨，但冬天偏偏雨多，下雨天穿棉鞋出去调殇忙是不被原谅的，多得换套鞋，这套鞋极薄也不保温，所以一到冬天满脚多生满冻疮，会有"不如食肉糜″的同学问"你为什么不穿皮鞋呐？″这我就不用回答了吧。

    大年三十前一个礼拜左右开始准备做团子，照例是到凤凤阿姨家去磨米粉，推动着用绳子挂在屋中的木头三角架，带动着磨盘把米磨成粉，当然磨粉前糯米和梗米的配比和掌握都需要经验积累，凤凤阿姨拿捏得很是精准，从未失手。

    就是阿姨不让我推磨我有些不快，可能是推磨的决窍用力应是转圈，小小孩用力是只有直前直后，推不好就把磨盘推翻甚至推到地下砸裂了，推磨的活归两位姐姐负责，凤凤阿姨说女孩子用力均。

    两位姐另外的任务是剁馅，一开始只见两把菜刀上下翻飞、错落有别，剁了一会就变成同手同脚、步调一致了，现在两位姐提起以往过年就会说那时最累的就是推磨和剁馅，过后两只膀子累的多抬不起来。

    调馅是妈的手艺，一般只有青菜肉馅、萝卜丝馅和细沙馅三种，做团子是全家上阵，起初是妈揉面，揉的有些成形后是我兄弟俩接手，因为这是个力气活。揉好醒好后，分成小块就开始做团子，我做的永远是厚底坨的，全家人多说你做的分开放、蒸后全部归你一个人吃。

    团子全部做完后会剩下些面团来，妈会把这些多合在一起做成三色糕，一块糕上一条白、一条绿、一条红的，吃时分外有食欲。

    爸的分工是烧火，用刨花子引火，然后加硬柴，要把架在锅上的蒸笼上的蒸汽蒸成一直线，观察到团子多油光锃亮时立即就下笼，给团子扇风自然是我哥俩的事了，等扇的每个团子上不冒热气就大功告成，趁着热乎我一口气能吃上五六个，吃起来就一个鲜字，噢，还有一个字:香。

    再下去就准备年夜饭菜了，呱唧菜是最早弄的，原料有黄豆芽、笋丝、黄花菜、油豆腐和咸菜埂等等，这道菜是过年搭早饭的灵魂。

    另外是灌肚肺，把买回的猪肺口扎在木桶上，用杯子往里灌满水，拍打盛满水的肺叶，然后把水倒掉，要重复十几遍才行。

    大年三十前爸早就自己写好了春联，多是些吉祥如意和对来年的期盼，全家一边贴对联一边拿我寻开心，你赶紧到校内找棵杨树，抱着它对它说:"杨树、杨树今年你长、明年我长，千万不要说颠倒了，去年就说错了，你看你一年多没长高。″

    在学校因爸是领导不方便在屋前画弓箭，但全村的农户家前场上全画上了，以示邪恶不会闯入。

    我家年夜饭是固定套路，一定会有一盘干切猪肝，另外有油面筋、红烧肉、红烧鱼及芹菜。当然当然，之前有的一个仪式是绝不会少的，当大年夜的菜肴烧好，热气腾腾地摆上歺桌后，我们兄弟姐妹急吼吼想开吃时却被父母拦着，说要摆一摆去先请祖宗享用，爸会去屋外对着天喊道:"老子、娘、各位祖宗来吃年夜羹饭咧，″然后让着虚无的祖宗就进了门，请了祖宗上座，酒要添三次，饭要加三回。我们站在一旁、睁大着眼，盯着冒着热气的菜碗，看着看不见的"贵宾光临″，另外父母规定是绝不能碰桌椅的，怕打扰了祖宗享用。祖宗在吃好喝好了后，我们每个人多叩上了三个响头，爸会一边拉一下板凳一边说:"祖宗们宽坐坐罢，″接着就把祖宗送出了家门。

    这场景同龄人多应该经历过吧？但我家最抓狂的是要如此循环请三次:我爸的祖宗、我妈的祖宗加上我小公公家。妈是舅公舅婆的独苗，祭祀双亲是责无旁贷，我小公公是大房长兄一系的，但绝后，把老二家的二儿子立嗣给了长房，我爸光荣地成为了小公公名义上的儿子给小公公养老送了终，但没带来任何财产，却留下了这项"文化遗产″。

      等流程全部走完，我们已饿的眼冒金星、菜也冰凉。把菜回锅热过后，我们的筷头就象风转残云，爸妈在边上一边叫我们慢些吃一边说些吉利话，吃了鲶鱼年年有余、吃了芹菜勤勤快快，但也有胡弄我的时候，比如我问皮蛋为什么是黑的，爸的回答是:"野鸽子下的。″

    另外大年夜吃的是自制的米酒，有次喝多了，我扎个头巾把床当舞台扮歌手给全家表演了一回，过了一把当巨星的瘾。

    那时过年规距大和现在是没法相比的，比如吃饭不可浇汤吃饭，否则这一年外出会经常碰到阴雨天，见人要讲吉利话，扫地也要从大门口往里扫进来，年头上这几天是不能出门倒垃圾的。

      等我们大年初一醒来时枕边已放着新衣服，新衣服下压着的是用红纸包着插着松枝的压岁钱。

    照例是我兄弟俩先起来去放炮杖，有次我手托着炮杖放时被烫伤，大年初一就被送去了医院，所幸是除满手被熏的油黑外没留下后遗症。我们最喜欢放的还是小炮杖，因为它危险性小，我们会把它一个个拆开然后在校门口的打谷场上和小伙伴们打闹时放，当然干过把人吓一大跳的事，但所幸从没出过事。

    一般农户家开了年后多留客请吃饭，但我家亲戚离的远，所以年头上基本多在学校里待着。

      后来这一套过程持续到住丁山山前路五十八号时，自从住到宜城后就不做团子了，再后来当家主持做团子的人也走了，前几年过年多是姐妹兄弟选个时间聚聚，祭祖也在做但已是简化版的了。

    今年问妻女怎样过年，回答是平时怎样，过年就怎样。这过年的仪式感堪堪要废，想想也罢，我们多是被神弃在尘芥堆中的，所以也别怪讶彼此、也别执着于某种形式是否存在。

      今天特写下此文当下酒菜，酌上一壶老酒，就着回忆过这虎年春节吧。

            蒋李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