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一个模糊的概念。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总会戒掉一些东西,比如远方。生活俗不可耐,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永远5岁的野原新之助小朋友说,我家里有一个身体发福脾气又坏的妈妈,一个上班不争气的爸爸,还有32年的房贷。大多数人每天吃饭、逛街、看电视,然后工作,工作——面对着办公室里颐指气使的副科长憋着股走向人生癫疯的劲儿,这里材料没写完,那里又要准备调研台账,电话响了,打印机坏了,扫把也丢了……远方?你说出差吗?别,我这里工作都排到下周五了,您老再考虑考虑?
很多人对远方的概念最初来源于课本,勇于救火的四川小英雄赖宁,让我们荡起双浆的北海公园,千年不塌的赵州桥,还有老师上课最常说的“哟,今天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里的西方,朦朦胧胧,感觉到外面有个不一样的世界。那时寒假清晨,外头冰天雪地,老爸开着电视看《东方时空》,我窝在被窝里读故事,思绪随着书中情节飘荡在窗外白茫一片的桔树林内。耍滑头最后被揭穿的蝙蝠,善良又没有头脑的稻草人,痴情而死的夜莺……原来这世界有这么多神奇的动物和有趣的故事,长大后一定要去外面看看,顺便永远离开不给我买玩具,喜欢逼人写作业的爸妈,说我又笨有糊涂的老师,还有这整天来回上学踩腻的路。ade,我的父老乡亲们,ade,墙角的同学们,你们到时会……嗯,应该会在电视上看到我的。
这种不现实的想法后来逐渐消失,但去远方的想法随着过年后的体重日益增长。大概高中之后,看了一本杂志,介绍模特吕燕素颜做了一组巨幅海报摆放在王府井大街的事,照完镜子后我不由自主对开始北京神往。那时候高一,又听了朴树的歌,“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对不起,装嫩的老毛病又犯了,其实那时听的是《生如夏花》——“我从远方赶来……为她而狂野”——我突然萌生了在城市里谋取一席之地的渴求,我会呆在这座繁华又虚荣的城市中卖命赚钱,在深夜城市的某个街角,挥手和老友告别后,昏黄的打眼灯下,筋疲力尽又故作镇定地点着一根烟,缓缓抽着回到房间扑通倒地,床灯亮满一夜。多年以后,当听到上海的房价已经涨到10万一平方时,我知道这种理想已经没有实现的可能。
远方总带着一股异域的神秘感,特别是拉萨、林芝这些地方,斗熊节、青稞酒,独特的风土人情和饮食文化令人兴奋得合不拢腿,摇摇欲坠(不是那个意思)。旅行、读书、吉他是文艺青年的标配,尤其是近年来如《后会无期》、《心花路放》等公路电影的热起,刮起了一股穷游风,“一堆亡命天涯的女青年拼命出书,声称她们一直行走在路上,在藏区,在东南亚,在印度,只有这样她们才抛却了世间的喧闹,得到了灵魂的净化”(知乎大V团团)。穷游不提倡,但我带着你,你带着钱去外面看看倒还行。有些人喜欢热闹,呼朋唤友,熙熙人意一番新,远方的风是陪衬,朋友的气息才是主体,有些人出去喜欢与自己对话,或者于山、溪、海对话,朋友圈都懒得发,旅行是种修行,有点空寂的味道。
在一个城市久住是件可意淫而不可求的事。城市好比一个人,初次见面你看到的是光鲜的那面,蚂蜂窝上攻略告诉你厦门的鼓浪屿美,敦煌的鸣沙山鲜奇,等多来几次,渐渐地就发现一些常人很少关注的缺点,曾厝垵卖芒果不给你邮递,敦煌马路破旧不堪,再等你常住下来,熟悉了城市的节奏和氛围,你又只关心与自己相关的生活,几年后觉得无法发展了,计划离开。这就像男人刚开始总会对长得俊,众人评价高的女人倾心,但发现对方不适合自己后,也会黯然离去。活在哪里,还是看适合。
大学毕业后,我对远行有些恐惧。那时还好年轻,四年的时光没有被湖南的辣椒吃出胃溃疡,也没被满地的槟榔渣熏到休克昏迷,但开始觉得,去远方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比如说坐火车。有段时间,在我童年的出走计划内,对坐火车很看重。每次到城里,看到老绿皮火车从西立交呼啸而过,我都会情不自禁停下,一节一节地数着,我妈后来告诉我,你小时候坐过火车的,不过是睡着坐完的。这使我大吃一惊,后来证明自己果然没有坐火车的天赋,每次去学校,一上火车就得了社交恐惧症,人声鼎沸,通道上遍地是槟榔渣和遗弃的卫生纸,晚上睡觉车灯不关,呼噜声、脚气味交融在一起,令人作呕,怎么摆姿势都睡不踏实,我经常生生地熬了一晚,左突右撞下车后才长吁一口气:到了。后来我只买卧铺,去哪都叫躺火车。
生活是童年的重复,远方是童年的图腾,是对突然间骚动和不安的肢解拼接。不如黄梅节的一个下午,搬张桌子在窗前,听雨淋沥,打瞌睡,守着,也是一件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