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乐学书院《管子》学习第9天

《形势第二》第4段

原文阅读:

        怠倦者不及，无广者疑神。疑神者在内，不及者在门。在内者将假，在门者将待。曙戒勿怠，后稚逢殃。朝忘其事，夕失其功。邪气袭内，正色乃衰。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上失其位则下逾其节，上下不和，令乃不行。衣冠不正则宾者不肃，进退无仪则政令不行。且怀且威，则君道备矣。莫乐之则莫哀之，莫生之则莫死之。往者不至，来者不极。

字词注释

[1]怠倦者不及：容易倦怠的人一接触到事情就会拖延废滞，因此事情多数都做不及。不及，落后。

[2]无广：即不分心的意思。一说，“广”为

“旷”字之省。疑神：凝神。

[3]疑神者在内，不及者在门：“内”与“门”相对，“在门”即停留于感官的意思。在内，入内。即神凝在内的意思。在门，在耳目。

[4]将假：神将借己。意思是凝神能自我成就。

[5]将待：将依赖于外力帮助。

[6]曙戒：天亮时分要特别戒惕。

[7]稚：骄狂。

[8]邪气入内，正色乃衰：谓邪气侵内扰神，正气运作不畅而衰减。入内，《形势解》作“袭内”。侵袭到体内。正色，端庄的神色。一作“玉色”。

[9]上失其位，则下逾其节：此谓君主不依照他所处的地位行事，臣下就会超越自己行为的规范。

[10]衣冠不正，则宾者不肃：主人衣冠不端正，宾客就不恭敬。

[11]且：又。怀：怀柔，安抚。威：威势。

[12]乐之：即“使乐之”。指君主使民安居乐业。哀之：即“使哀之”。指百姓为君分担忧患。

[13]生之：即“使生之”。指君主使民生长繁育。死之：即“使死之”。指百姓乐于为君牺牲。及其有危，人必死之。

[14]极：至，到达。

译文参考

        懒惰的人总是做事拖延、落后，不分心的人才能凝聚精气。凝神者精气聚于内，懒散者气散于耳目感官。内聚者自我圆足，流于感官者不能自主。所以，黎明时要戒惕，不能荒忽，后来放松戒惕而骄狂者必定遭殃。邪气侵袭到一个人体内，其正色就要衰退。君主不像君主的样子，臣子当然就不像臣子；父亲不像父亲的样子，儿子当然就不像儿子。在高位者不按照他的身份办事，下级就会超越应守的规范；上下不和，政令就无法推行。主人衣冠不端正，宾客就不会严肃；为政者的举动不合乎仪式，政策法令就不容易贯彻。一方面亲和臣民，另一方面要有威严，才算具备了为君之道。君主不能让臣民安乐，臣民也就不会为君主分忧；君主不能使臣民生长繁息，臣民也就不会为君主牺牲性命。君主给予臣民的恩德，不能确实兑现；臣民对待君主，也就不会全力以赴地付出。

核心内容解读

      对于如何维持和扩大君主权势的“术”，管子在这里提纲挈领地讲了一些原则。

        “怠倦者不及，无广者疑（凝）神。神者在内，不及者在门。在内者将假，在门者将待。”懒惰的人不能成事。什么都想做的人无法专一。“无广”就是不分心的意思。这就是《庄子·达生》里说的：“用志不分，乃疑于神。”只有专一的人才能有一番作为，否则只能是门外汉。入了门的专家做起来很轻松，门外汉就只能等待，永远进不了门。“曙戒勿怠，后稚逢殃。朝忘其事，夕失其功。”早晨的时候疏忽偷懒，不做事，到了晚上就遭殃，会一事无成。

        “邪气袭内，正色乃衰。”邪气进来，正气就会衰减。在政治层面上，决策层里的小人多了，正人君子就少了。“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上失其位，则下逾其节。”做君主的不像君主，臣下就一定不像臣下。做父亲的不像父亲，儿子就一定不像儿子。为君者失去势位，在下者就会僭越名分。

        “上下不和，令乃不行。衣冠不正，则宾者不肃。进退无仪，则政令不行。”君臣不和，政令就无法实行。古人非常讲究礼仪，主人的衣服穿得不庄重，宾客就不会肃然起敬。要政令通畅，就必须有一套仪式制度。礼仪并不是形式主义，有适当的礼仪才能引起人们的重视。

      “且怀且威，则君道备矣。”做君主做领导人最重要的统治术是恩威并施，怀柔和威严并举。怀柔就是用礼教，威严就要靠刑法。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实行“胡萝卜加大棒”政策。两千多年前的管子可以说是这种政策的首创者。《管子》提倡“礼法并举”和法家思想明显不同，更接近于儒家的思想。

      为什么要“且怀且威”呢？“莫乐之，则莫哀之。莫生之，则莫死之。往者不至，来者不极。”君主不与百姓同乐，那么老百姓也不会与君主同悲。君主不让百姓好好生活，老百姓就不会为君主去赴死。对百姓没有付出，老百姓也不会相应地回报君主。移民走了的就再也不回来了，君主想吸引的人才也不会真的来。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思不出位：一个儒家政治哲学的命题

        “德必称位”观念乃先秦诸子的共识。本文中有“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上失其位，则下逾其节。上下不和，令乃不行”。这些思想在先秦的思想中都有所体现。

      嗟尔君子，无恒安处。靖共尔位，正直是与《诗经·小雅·小明》。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尚书·皋陶谟》）。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尚书·大禹谟》）。 不胜其任而处其位，非此位之人也。不胜其爵而处其禄，非此禄之主也（《墨子·亲士》）。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中庸》）。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孟子·公孙丑上》）。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孟子·公孙丑上》）。德厚而位卑者谓之过，德薄而位尊儒者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荀子·儒效》）  。德必称位，位必称禄，禄必称用（《荀子·富国》）。

        以上的引文中，“位”均与德性、能力、职责相联系（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或从正面立论，阐述在位者必为仁德君子、能尽职尽责；或从负面立论，强调如德不称位则必导致不良政治后果。

          “古之学者为己”，孔子将士人以外在的阶位之追求扭转为对内在的德性与品位的关切，《里仁》篇云：“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古“立”“位”通，立即位也，所以立，即所以位，人当“立于礼”，当“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是一种“足乎己而无求于外”的处身态度。

        对于政治意义上的“位”（朝列之位、爵位、阶位），儒家强调的是“责任意识”“能力意识”“权界意识”，德称其位、德位一致，安位而不越位，守位而不渎位（尸位素餐），“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周易》），此种种说法均此之谓也。与“时”相关联，则要求有“权变意识”，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既不恋位，也不失位。

        在这种今之所谓政治哲学的领域内，“思不出位”的意义主要体现在安位自守，而不越职侵官（《礼记·曲礼下》：“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库言库，在朝言朝”）。汉唐大儒对《宪问》篇思不出位的理解均扣在“权界意识”上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论语》中出现两次（《泰伯》、《宪问》），古人云言之重复，其中必有不容已者，故于重复处，当悉心玩味。

      何晏《论语义疏》释曰：“诫人各专己职，不得滥谋图他人之政也。君子思虑当己分内，不得出己之外，而思他人事。思于分外，徒劳不可得。”故后来的经学家对“思不出位”的理解亦多着眼于“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一语境。如刘宝楠《论语正义》则直接将《泰伯》与《宪问》相并而注：“‘谋’谓为之论议也。下篇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孟子·离娄》云：‘位卑而言高，罪也。’《礼·中庸》云：‘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又云：‘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并与此文义相发。”

      这种对“思不出位”所作的角色伦理、政治伦理原则的解读，在中国思想史中影响深远。如朱子《论语精义》之《宪问》篇思不出位章集范（祖禹）、杨（时）两家之说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亦夫子所常言也，弟子各以其所闻记之。君子思不出其位，此艮之象也。物各止其所，而天下之理得矣。故君子思不出其位，而君臣上下大小皆得其职也。”“思出其位而谋其政，则失其分守，而侵官乱政，将无所不至矣。”《泰伯》篇不在其位章集范说曰：“自天子至于士皆有位，在其位则谋其政者，职也。天子不可以治三公之职，三公不可以为卿大夫之事，卿大夫不可以侵士之官。故坐而论道，谓之三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至于抱关击柝，无不各敬其事，如此，则天下之理得矣。”

      明代大政治家张居正在解“思不出位”时，亦明确指出：“位是职位。这一句是《易经》中间《艮卦》的象辞。曾子尝称述之说道：凡人之居位，虽有大小尊卑之不同，莫不各有当尽之职。若舍其本职而出位妄想，则在己为旷职，而于人为侵官矣。君子则身之所居在是，心之所思亦在是。凡夙夜之所图虑者，惟求以尽其本分所当为之事，如居乎仓库之位，则思以审会计，明出纳，以尽乎理财之职。如居乎军旅之任，则思以勤训练，饬军令，以尽乎诘戎之职。初未尝越位而有所思也。如是，则众职毕举，而庶务咸理矣。”江陵毁书院、禁讲学原因复杂，他对“思不出位”的理解可视为其理论根据之一。现代学者解《论语》思不出位亦不出此矩矱。如钱穆说：“位指政治上之职位言。从政当各专己职，越职出位而思，徒劳无补，并滋纷乱。”

        礼法社会中的“朝列之位”“爵位”“伦常之位”“时位”均是饱含象征力量的“意义空间”，故是一“异质的空间”，这个“空间”因“时”而不断转换，故又表现出“异质的时间”性质，可以说，这是礼仪充满的时空。在不同的“空间”与“时间”点上，乃有相应的威仪、表情、举止要求，这可以称为“位感”“位之意识”，立于“正位”即表现在这一随时、随地的“位感”之中。对这一礼仪时空的体认、感受与反应（“位感”）乃是儒家修身学的重要议题。

      《论语·乡党》中所记孔子在“乡党”、在“宗庙朝廷”，朝与“上大夫”“下大夫”言，“君召使摈”“入公门”“升堂”“出堂”“入太庙”，表现出不同的言行举止与表情；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场合着衣、进食均有考究，孔子就像是礼仪时空之中的一个舞者，举止言行表现出一种充实而广大的姿态之美，这正是一种身体礼仪美学的展示。

      “思”与“位”（场所、时位）乃是修身场域之中一相互牵引的对子，“思”不限于内心的想法，由衷而发的表情、语言行为、举止都属于“思”之范畴，孔子说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视听言动、颜色、举止都要根据“时位”的变化而变化，不能失去“正位”。

参考资料

《管子译注（国学经典）》，耿振东 译注，上海三联书店·凤凰壹力，2018年9月

《管子译注（全二册）》，谢浩范；朱迎平 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