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城 第十一章
穿过一片浓密的林子后,前方是一大片开阔地,空地再往前仿佛世界尽头般横着一座高崖,高崖陡直高耸两侧看不到边,中间有一个巨大豁口,看上去像是被一把硕大无比的巨斧劈开一样,生生将这面高墙分成了两段。
“前面就是死亡谷了,看脚印的方向他们是进了山谷,不过凌辕在于阗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死亡谷的可怕。”
伊笛出现在迦夜身后,指着前方那一个山壁豁口说。
迦夜有些诧异伊笛会跟来,劝阻了半晌可她却很执拗。
“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些年,对山里的气候和环境要比你了解得多,我大老远把你从楼兰带到这里,怎么也要对你负责到底。”
“可是落于期说……”
“别管他怎么说了,凌辕这人我比较了解,虽然看似豁达,却绝不是莽撞的人,既然他能带人闯这死亡谷,我们为什么不能?”
山谷中地势奇特,看上去更像一个庞大无比的战场废墟,怪异嶙峋的岩石或矗立在地面,或横曳空中石壁间,形成许多好似被巨大枪矛戳穿的孔洞,在夜色中如同一张没有边际的巨网。
地面上有许多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深坑,浅的堪堪高过头顶,而深一些的借着月光竟然看不到底。
走在乱石缝隙间,锋利的岩石边角上不时挂着新鲜的血肉和布丝,看得出之前通过的人很匆忙,连被岩石刮破了皮肤都顾不得。
迦夜尽量挑宽敞的石缝行走,一些比较突出的岩石也被他顺手敲掉,让跟在后面的伊笛稍好走些,因此二人的行进速度很慢,天亮时才走出不到十里。
迦夜找了个稍宽敞的地方想让伊笛休息一会,却见她对着地上凌乱的行进痕迹发呆。
“从这些人的速度和前进方式看,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进入山谷而已,而是要……通过……。”
“通过?”迦夜有些不解。
“想要进入库勒山,从山寨走要容易得多,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会阻拦,而且凌辕和山寨一直也有来往,他们为什么会舍易求难选择走死亡谷?”
“不知道,也许他们要掩人耳目,又或者这山谷压根就不是通往库勒山……”
“你是说……他们也许是想通过山谷进入绝境高原?”
“嗯!那里有什么?”
“不知道!没人去过,库勒山后的绝壁太高根本上不去,如果像你说的可以通过死亡谷进入绝境,那这里也只能是进入绝境的唯一入口!”
过了乱石丛后地势略微开阔了些,眼前出现一大片泥沼,淤泥很稀软,掩盖住了前拨人的脚印,伊笛伸脚探了探还好淤泥不深,只是没过了小腿,下面是坚硬的实地,似乎可以通过。
迦夜一把拦住跨进泥沼的伊笛。
“慢点!没这么简单!”
伊笛有些疑惑地问:“怎么?”
“落于期不是说从没有人从死亡谷活着出来过,我只是觉得自从进了山谷,一路……好像太容易了。还有,你想想方才一路上的深坑,到了这里怎么没了?”
被迦夜提醒,伊笛也是吃了一惊,当即找来一根粗壮的树干用力向淤泥里捣去,三四下之后,只听一声清脆的破碎响声,手里的树干突然脱手沉入淤泥,只一会就沉得连根都不见了。
“好险!”看着树干消失后淤泥迅速合拢得毫无痕迹,伊笛咋舌惊叹着。
“似乎这淤泥下面有一层薄冰,薄冰的底下才是那些大大小小、深不见底的圆坑,如果不小心踩上去,估计呼救都来不及!”
“可凌辕那帮人是怎么过的泥沼?难不成飞过去?”
迦夜看着眼前泥沼若有所思:“你还记得落于期说的?那些人里不但有楼兰国的人,还有大批的图云客栈伙计!”
“你是说……他们驱赶着伙计在前边探路?”
“嗯!前面的人陷进去,后面跟着的立刻绕开,这样拿活人当探路石,总会有一部分留在后面的人能够通过吧。”
“太残忍了!”
伊笛想想心里都发毛,却又不得不承认迦夜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便又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迦夜突然轻笑起来,眼神里的狡黠配上他僵硬的表情显得有些诡异。
“我们就两个人,当然也没有人给我们探路,所以我们游过去吧!”
“游……?”
“是啊,淤泥虽然软,但下面有薄冰层当硬底,人趴在上面还是没问题的,只要身子尽量放平不乱动应该不会陷进去。”
“身子不动怎么游啊?”
“用手去划泥水,虽然速度慢点,但绝对会安全。”
迦夜的办法看似可笑,而且还弄了满脸满身的淤泥,不过却很有效。两人用了近一天的时间“游”过了这一大片泥塘,虽然中间休息了无数次,依然把人累得精疲力竭。幸好过了泥塘不远处有一处泉眼,两人匆匆洗漱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迦夜见伊笛浑身湿透冷得发抖,想点堆火给她取暖,伊笛连忙阻止:“别生火!山谷狭窄,火光会很明显!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就凭我们俩可打不过那么多人!”
“可是你这样冻着坚持不了多久的!”
迦夜不顾反对,执拗地拾了些枯草和荆棘条在岩石拐角处生上一小堆火,逼着伊笛烘干身上的衣服。
凝视迦夜席地而坐的背影,伊笛心底感触复杂,这已经是第二次在他身边褪去衣裳了,人的际遇有时还真是奇妙,眼前明明是一具令人发怵的魇尸,可为什么呆在他身边让人觉得格外安心,几乎完全不用设防的相处方式让伊笛觉得很舒服。
“你……”突然心里慌得不行,明明是想和他说点什么,可开了头之后才发现,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有一小会的时间我尴尬得要死,真怕他会因为我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而转过头来,那我就只好一头撞在地上羞死算了。
还好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着似乎在等我把下面的话说完。不过这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憋了半天才很突兀地接了一句:“你……别转过来……”
这算什么屁话?我恨不得张嘴把这个惹祸的舌头嚼碎了吞下去,迦夜依然沉默地垂着头,让我发窘的情绪稍稍缓解。
峡谷间起了雾,火苗在雾霭里泛着昏黄的颜色,而迦夜的背影也渐渐变淡,虚幻着直至跟氤氲的雾气融为一体。
我心里有些发慌,离迦夜近一些想要看得清楚,前一刻还背对我坐在对面的迦夜,竟然消失了。雾气更加的浓重,变得有些粘稠阻挡了我的视线,我拼命伸手去四下摸索,可手臂所及除了冰冷的岩石,什么都没有。
“迦夜……迦夜……你在哪?你别不声不响地走掉!我……害怕!”
我的声音碰在粘稠的雾气上给反弹回来,带着怪异的丝丝声一遍又一遍回响,刺得耳朵发疼。我只能捂住耳朵被这些声音追着跑,一片白茫茫中我迷失了方向。
浓雾里蓦地伸出一只手臂,冰冷而带着腐臭的气息,它扼紧我的喉咙让我喘不上气,我浑身无力推挡不开,只好重重咬了那手臂一口,它一下子干瘪地掉落在地上,钻进土里不见了。
可我的喉咙已经被它弄伤了,一块碎掉的喉骨卡住了气管,我很用力却透不过一丝气。然后更多的手臂从浓雾中伸出来,像无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下子扑向我,它们缚住我全身,拉紧我的四肢,按下我的头颅,撕扯我的头发,捂住我的口鼻,我全身一动不能动,只剩下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一个怪异得如同鸟啾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伊笛!伊笛你醒醒!”
“什么?”
“伊笛!你安静下来,醒一醒啊!”
声音变得尖利如铁锥,一下刺穿了我的神智,我从懵懂疯狂中清醒过来,迦夜正盘着我的手脚把我死命压在地上,而周围杂草山石凌乱,全是我疯狂挣扎的痕迹。
我失控地咳嗽着,几乎咳出了鲜血。
迦夜随手扯过伊笛的裘氅覆在她身上,此时的伊笛已经回复了平静,悄悄地把裘氅向上拉了拉盖住了脸。
“我……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这雾气有古怪,有……致幻的作用,现在没事了。”
前一刻的伊笛很吓人,疯了一样四处乱闯,全然不受控制而且力气大的惊人,没办法迦夜只好把她死死地压在地上并用布条掩住鼻子才稍稍缓解。
伊笛默默穿上衣服,用怀里的手帕代替布条蒙在脸上,神情怪怪地看着迦夜。
“所以……这才是死亡谷最可怕的地方对吗?人们被毒雾迷了神智四处乱闯,最后不是力竭而死就是掉进泥沼!”
虽然迦夜并没有多说,可伊笛知道自己片刻前的样子一定十分的不堪,也幸好身边有迦夜这个不需要喘气因而也不会受毒雾影响的人在,否则后果不可想象,只是其他人恐怕就没这么好运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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