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读书学习,也可能是一种玩物丧志。
读书学习,是人人都赞同的事,很多人也投身其中。但是,学习需要有一个“学习学”,读书也要有方法论。如果不先掌握“学习学”,或者读书没有方法论,那读书学习,不仅无效,而且成了一种玩物丧志。我写这篇文章,分享我的读书方法,也是因为见了太多的玩物丧志式的学习和读书,所以有了一种责任感,要把有效的读书学习方法,写出一本书来。
什么叫读书的玩物丧志呢?这有一个典故,宋代大儒谢良佐,向理学大师“二程”之一,明道先生程颢拜师。程颢问他最近读什么书,谢良佐说:“史书。”程颢顺手拿出一本,翻开一段,谢良佐诵读如流,把程颢提到的一大段整个背诵了下来,一字不差。程颢再抽出一本书,从中翻开一页,谢良佐仍然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之后,他恭敬地站立着,本以为自己的博闻强识能得到老师的称许,不料程颢冷冷地说了四个字:“玩物丧志!”谢良佐登时面红耳赤,汗如雨下。
为什么呢,读书求背诵,还要“倒背如流”,那是为了表演,不是真正去知行合一,学到并践行那书上的道理。
王阳明也说过这个问题,他说:“哪个要你背得?是要你晓得。你若背得,未必晓得。你若晓得,未必背得。”
读书不是为了徒事讲说,而是学以润身,学到自己身上去。如果读了书只是为了去给人表演背诵或讲说,荀子称之为“口耳之学”,在《劝学》里,他说:“小人之学耳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耳朵听进来,马上嘴巴说出去显摆,只经过口耳之间四寸长,没有学到身上去。
孔子也有一句话批评这种情况:“道听途说,德之弃也。”道听途说,不是小道消息的意思,而是说,你在路上听来一句善言,还没有践行,还在路上,就拿去说给别人听了,都没有带回家,更不用说学到自己身上去践行,那就是把那句话所代表的品德,丢弃在路上了。就像我们今天在社交媒体,微博微信上看到一句话,觉得很好,马上转发,但是自己并没有践行,这就是玩物丧志。还有更过分的,他不转发,而是把原创者的名字删去,假装成自己创作的话发布,那就是欺世盗名了。
与道听途说相反的,是子路。《论语》记载:“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子路听到什么道理,就要马上去实践。如果还没来得及实践,唯恐又听到一条。这一句,非常生动,我们好像看见子路在那儿捂着耳朵:“您别说!您别说!我上一条还没来得及做到呢!”
这就是学习的本质,就是知行合一。如果你没有做到,学他来干嘛呢!我们读书学习,要字字句句切己体察,放自己身上琢磨,放具体事上研习,这才叫学而习之,才真正把道理琢磨透,把本事学到手,用到具体事情上,进步在自己身上。
还有些同学,到处听课,也是把那些课当玩物,自欺欺人,自我麻醉,搞得自己很忙,上很多课,而且上不同的课,听不同的说法,当看戏一样。最喜欢的,就是“被颠覆”,一说某某老师颠覆了自己之前的认识,就兴奋得不得了。我写了一本《华杉讲透孙子兵法》,经常有读者跟我说:“哇!华杉老师!你的书颠覆了好多我之前对孙子兵法的认识!”我看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心想:如果有人颠覆了我过去的认识,对我肯定不是一件轻松和高兴的事,而是心情沉重,沉痛!为什么呢?因为知行合一,我的认识决定我的行为,如果过去的认识被颠覆了,证明我过去半辈子都是错的,那是人生多么大的悲哀!我该怎么办?
同学们喜欢被颠覆,喜欢听新的东西,那是因为他的行为与认知无关,没有知行合一,都是玩物丧志,口耳之学。既然耳朵听来的目的,是为了嘴巴讲说,听课就一定要听“新的东西”,一说有新东西,就兴奋。那老的你都会了吗?人的一生,如果能遵循几句“老生常谈”,知行合一,就是圣人了。一味追新逐异,都是伪学习之病。
同学们除了喜欢被颠覆,还喜欢颠覆老师,听谁的课他都要挑战。在学校听课,总有些同学,一到课间就到处跟同学分享:“我看这老师没什么水平,哪个哪个地方他讲得就不对。”你上了一堂课,老师讲得对的地方不关注,没学到,记了一大堆你认为讲得不对的,收获很大吗?
有一次我的一位好朋友,请我去他公司讲课。我刚讲完,他发言说:“大家快提问题!华老师可是不容易问倒的!上次某某某来,被我们的人问得下不了台啊!”我说你们这是听啥课!这是学习吗?
后来,他又带公司预备干部来我公司观摩,说是要学习华与华的运营管理。观摩之后座谈,大家提的问题,没有一个人是请教我的,没有一个问题是在我分享的方法上深入讨论的。所有提问,都是把他们在华与华发现的“问题”向我提出质疑,要我进行论证答辩。
这都是玩物丧志。我也成了他们的玩物。
既然学习是玩物丧志,老师成了玩物,那么,玩物式学习就有了巨大市场。有市场,就有供应,超级玩家老师就横空出世。这也不是什么新生事物,而是历朝历代永不落幕的“学习秀”。王阳明为此痛心疾首的写了一篇《拔本塞源论》,就专门讲这种情况。他说伪学习们拔掉了学问的根本,塞住了学问的源头,百家争鸣,争奇斗艳,他说:
“于是乎有训诂之学,而传之以为名;有记诵之学,而言之以为博;有词章之学,而侈之以为丽。若是者纷纷籍藉,群起角立于天下,又不知其几家。万径千蹊,莫知所适。世之学者如入百戏之场,欢谑跳浪,骋奇斗巧,献笑争妍者,四面而竟出,前瞻后盼,应接不遑,而耳目眩瞀,精神恍惑,日夜遨游淹息其间,如病狂丧心之人,莫知其家业之所归。时君世主亦皆昏迷颠倒于其说,而终身从事于无用之虚文,莫自知其所谓。”
意思是说:
于是呢,就有了解释字义的训诂之学,传授课程以图虚名,圣人一句话,他左右训诂,解释得跟谁都不一样,说前面的人都解错了,该像他那么解。同学们一听崇拜得不得了!这个老师学问太大了!这个老师有新东西!不像其他老师说的都一样!我学到新东西了!
又有了记诵圣学的学问,话说着说着就背诵一大段原文,满口圣人之言以充博学。
又有了填词作诗的学问,以文字铺陈华丽为美。
类似的学问纷纷扰扰,在世上群起争斗,不知道有多少家!他们流派甚多,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世上的学者如同进入了一个同时表演一百场戏的剧场,只见到欢呼跳跃、争奇斗巧、献媚取悦的戏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前前后后,应接不暇,使人头晕目眩,精神恍惚,日日夜夜浸淫其间,像丧心病狂的人一样,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当时的君主也沉迷于类学问,做些无用的虚文,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王阳明这段描述,太生动,太经典了!放到今天,还是一模一样。他说那学生们如同进到一个同时演一百场戏的剧场。而同学们正是喜欢这样的剧场。这就是玩物丧志。
王阳明大声疾呼,要救天下于伪读书,伪学习,喊了五百年,也没起什么作用。而且,他的学问,也被今天的人作为欢呼跳跃、争奇斗巧、献媚取悦的材料,同样搞得人头晕目眩,精神恍惚,丧心病狂。
所以,为往圣继绝学,王阳明的事业需要人继承,我这篇文章,也是一篇《新拔本塞源论》。
2、读书学习,可能是一种焦虑症症状
前面说读书学习可能是玩物丧志,是娱乐活动;还有一种读书学习,则是一种焦虑症症状,我称之为“恐慌性学习”。他因为觉得时代变化太快了,自己要被淘汰了,焦虑,恐慌,拼命读书,拼命学习。
这种焦虑非常普遍,我都经常听见一些大专家、大教授讲:“同学们,互联网时代,可能你之前学的东西全都作废了,没用了,你怎么办!”我听了这话,心里就想:这位老师,可真是个心理恐怖分子!
而恐慌性学习呢?往往就变成“前沿性学习”,总是想要去学习最前沿的知识,怕自己被淘汰。殊不知这又落入了学习之病!就是追逐前沿,而丢失了本原;追求细碎,而丢失了整体。这些学习,都成了拔本塞源的无效劳动。
比如,在我讲课的时候,有同学曾经问我:“华老师,移动互联网时代,传统营销方式不管用了,我们怎么办!”我说:“你的口气好大啊!”她疑惑了,就提这么一个问题,怎么就口气大了呢?我接着说:“你说这话,就好像传统营销方式你会似的!在传统时代,你本来就不掌握传统营销方式,现在那些方法作废了,不是正有利于你吗?”
又有人问营销问题:“华老师!现在不知道跟90后怎么沟通,怎么办啊?”我回答说:“跟80后沟通你会吗?跟70后沟通你会吗?过去也不会,现在着什么急?再过两年,又该焦虑怎么跟00后沟通了。”
所以这些同学,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们非常积极到处听课学习,逢人就要人家给他开书单。他们提的问题,也没提出什么具体问题,因为他们并没有一件具体事情要解决,要讨论,所以也没有什么具体东西需要学习,他们只是觉得“我不学习怎么行!”怕落后,怕失去功利,没什么想法,就是百分百纯焦虑。
3、读书学习,第一是立志。
读书学习,怎样才能不焦虑,也不玩物丧志呢?就是要有志向!
学习第一是立志,有志向,你才有目的,才能专注,才能只关心老师讲得对的,不关心老师讲得不对的。王阳明说:“持志如心痛。一心只在那痛上,哪里顾得上其他!”
孔子说:“吾十五有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他一生求学的六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十五岁有志于学。十五岁开始有志于求学。
第二个阶段,是三十而立。一般人在这里就理解错了。把而立之年,理解为能自食其力,或在社会有独立地位,不再靠父母,能自立。这是想当然。
孔子说的三十而立,还是立志的立,十五岁有志于学,又过了十五年,那志才立住。立志很难的,多少人,一辈子都立不了志。我们身边多少人,过了四十岁还不知道自己的志向,就是想多挣钱。经济上说,他可能已经能自立了,但这并不是孔子所说三十而立的立。张居正说:“学既有得,自家把捉得定,世间外物都动摇我不得。”这叫志有定向。
志向是一切的基础,你如果想要一件事情搞明白,想把一件事情做好,你只要肯下功夫,总能把它弄明白,总能做好。但是,你如果只是想挣钱,想什么办法也挣不到,想的办法越多,就越挣不到。
第三个阶段,四十而不惑。又修了十年,对事物当然之理,表里精粗,了然明白,无所疑惑。外界一切言论事变,我都知道他怎么回事,对其深刻处,究竟处,相互会通处,我都晓得,洞然明白。就像今天这社会,发生什么事,谁说什么话,他怎么回事,你都一眼看明,这叫不惑,俗称“明白人”。到四十岁成了明白人。
第四个阶段,五十而知天命。还是讲守志之难啊!四十岁成了“明白人”,但内心还是不够强大,你越往前进,遇到困难越大,你还是扛不住。发生各种各样的事,你是明白人,你不惑,又如何?做明白人只会给你带来痛苦!要再往前进,就得知天命。给自己注入天命的“原力”。
天命,是人生一切当然的道义与职责。我不管你怎样,我只凭着自己的良知,凭着大是大非,去做!去行!天命在我,我是听天所命!这就是王阳明说的“致良知”,平定宸濠之乱后,在暗无天日的朝政,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他凭着天命良知,一往无畏,战胜了所有困难。
第五个阶段,六十而耳顺。大风大浪过来了,见多了,外间的一切相反的意见与言论,一切违逆不顺的反应与刺激,既然我自己能立,能不惑,又能以天命处之,所以都不觉得刺耳。我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也知其所以然,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我能心平气顺的去帮助他,教化他。孔子说过:“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不怕别人不理解我,就怕我不理解别人。到了六十岁,才做到听到难听的,不觉得刺耳,这容易嘛!
第六个阶段,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所谓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了。纵己之心之所至,不去检点管束自己,也无处不合规矩法度。这就是中庸之道,生知安行,不勉而中。什么叫生知安行呢,就是生而知之,安而行之。如果越了规矩法度,他自己就不舒服,不得劲,不安心,马上自动会调整过来,人生进入自动巡航,无论遇到什么人,处理什么事,都恰到好处,分毫不差!
可见孔子终身学习,只是在一件事情上修行,就是修养自己,匡济天下的志向。到了最后,活得跟“丧家之犬”一样,匡济天下的志向没有实现,但是,传道授业,传诸后世,成为万世师表。他的志向和事业,在他死后还在延续。
要有一个志向,才有学习的目标和范围。我们在小学的时候课堂挂一个标语“学海无涯苦作舟”,大家都有印象,要苦苦地学习,其实这句话是一个误会。这句话的原话是庄子说的,现在说名言都只说上半句,我们看了下半句才知道意思是反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原文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己。”这句话是说,知识是无边无际的,而人生是有限的,用有限的生命来追求无限的知识,那不就挂掉了吗?所以读书首先就有一个范围,你很明确你要读哪些方面的书。《大学》里面讲,“止、定、静、安、虑、得。”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有所得。“知止”就是知道停止,我们的毛病就是不知止。停止什么呢?止于至善是知止。张居正解释就像回到了家一样,就是你知道要去哪儿,你这个心里面就有定了。定是什么呢?志有定向,我要干什么,我志有定向。志有定向之后就能够静下来,能安心,安而后能考虑,考虑后才能有所得。所以立志是读书的前提,有了志向,才有读书的方向和范围。
有一次我跟一个著名企业家一起出席一个商业活动,我俩坐在邻座,先后登台演讲。讲完下来,他对我说:“我发现你的心特别定。”我说:“是啊!止定静安虑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每天都看到进展,我没有什么不定的啊!”他说:“那是因为你没有上市公司。”
他的话什么意思呢?有上市公司,就有资本市场的压力,每个季度都要交一张答卷,就会变得短视和急功近利,而且有儒家说的一个大毛病——“期必”,又叫“将迎意必”,期必,是期待结果必然会怎样。将迎意必,就是时刻期待着准备迎接主观臆断的必然结果。这个必然结果,就是报表的各项财务数据,就是“市值管理”,就不能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就没有了“战略自由”,就永远不能“从心所欲不逾矩”。
但是,这种市值管理,全部都是短期行为,短期的“混”出来的东西,也必须由长期来还,都是竭泽而渔,饮鸩止渴,这样的事也很多了。
学习就是耕耘,不能问收获。人生即学习,学习本身是人生的目的,不是为了长本事挣钱而学习,也不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是为了让自己更有智慧,免于愚蠢。有这个态度,就不会焦虑,可以读书了。
4、读书要有日日不断之功。
做任何学问,关键在于下日日不断之功,滴水穿石。读书也是一样,不要今天有时间多读,明天没时间不读,一定要每天读。
这曾国藩说的,也是我们学习很重要的一方面,曾国藩讲得很细,圣人把所有的情况都设想到了。他说你做任何学问,一定要下日日不断之功,不能说今天忙,把今天的功课放到明天做。也不能说今天时间多,我多弄一点,把明天的也弄了,这样明天就可以歇了,这都不行。你也不要说我这几天要出门,回来再做。你出门总得住旅馆吧?把你的功课带着,晚上在旅馆做。总之你必须一天也不能断,这样才能够不疾而速。
写《基业常青》和《从优秀到卓越》那两本书的作者吉姆•柯林斯,曾经提出过一个“20英里法则”。什么叫20英里法则呢?说是在美国西部大开发的时候,从东海岸到西海岸有两种走法,第一种走法是天气好我就多走一点,刮风下雨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就不走。第二种走法是不管风和日丽还是刮风下雨,反正我每天要求不多,每天把20英里完成。第一种走法可能永远到不了,走一半可能就放弃了,另一种每天走20英里是最快能够到达彼岸的。所以一定要讲究日日不断之功,曾国藩说,我们每个人治学,就只选一样,但一定是每天都不能断的。
我在五台山听到一个主持师父说,你要拜佛很简单,你就每天早上起来,每天晚上睡之前,你念两分钟阿弥陀佛,念一分钟就念一分钟,不能念一分钟,念十遍也行,但是一定要日日不断。所以曾国藩也讲这个道理,他每天至少读三十页,今天忙我读不了三十页,我读十页也行,只要是日日不断地,你就进行得很快。这是第二个方法论,就是日日不断之功。
这个日日不断,滴水穿石的道理,我知行合一得比较彻底,除了读书,也体现在我的写作上。我每天早上5点起床,5点到7点是我的写作时间,7点吃早餐,7:30出门去公司上班。早起必然早睡,我晚上9点半睡觉,我晚上不出门。有人说太早睡不着,不存在,你先早起,自然接下来就要早睡,就当跟别人有时差就是了。从2014年开始,知行合一到今天,用于我的写作,日日不断,滴水穿石,每天早起在家里写作,出门就在酒店写,出国也写,有一次做个小手术住院,在病房里也写。每年因头天晚上喝大酒喝断片了之类意外中断不会超过五天。完成了多少写作呢?先是写《华杉讲透孙子兵法》,花了183天,然后写《华杉讲透论语》,412天;《华杉讲透孟子》,248天;《华杉讲透大学中庸》,这个第一遍写得不满意,写了两遍,180天;《华杉讲透王阳明传习录》,189天。这中间我还写了《超级符号就是超级创意》和《华与华方法》两本专业书。
我这一滴水穿石,就发现这些石头太不经滴了,滴吧滴吧,一块石头穿了,滴吧滴吧又一块石头穿了,你们这些破石头!太没劲!有点大块儿的,厚一点石头没有?我就想起《资治通鉴》,文言文三百万字,我翻译讲解得五百多万字,我如果把这活儿给干了,一百年也很难有第二个人来挑战我了。
我为什么要写资治通鉴呢,因为目前市面上的白话文版资治通鉴,主要是两种,一种是出版社找二十几个教授一人分一部分翻译的,这种书一方面是教授们水平参差不齐,二是译得像白开水,把原文的气韵全吹散了。第二种就是柏杨版,他是怀着对中国历史和文化彻底否定的态度写的,我不喜欢。所以我要重写资治通鉴。从2018年1月30号开始写,预计2500天完成。今天是我写作资治通鉴第1001天,已经写了220万字,再有1499天,330万字就完成了。一边写一边出版,现在已经出版了7本,估计全部36本。刚才说了,华与华兄弟还有一块出版业务,我写的书,也都是在我们自己的公司,读客文化出版。一般来说,编辑总是要找读者催稿,到我这儿呢,反过来了,读客编辑路上遇到我都躲着走,因为我写得太快了,我的书稿在他们那儿堆成了堰塞湖,他们编辑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我写作的速度。而我呢,根本没花什么时间,就是每天早起而已。
5、读书的时间从哪里来。
时间是不可再生,不可逆转的资源,也是最公平的,时间的结束——死亡——更是人世间最人人平等的一件事,有人富,有人穷;有人贵,有人贱;但是没有人能不死。所谓光阴似箭,各种忙啊!读书的时间从哪儿来呢?
与其问时间从哪儿来,不如问时间到哪儿去了。华与华有一个管理活动,就是每人发一本小册子,叫《时间去哪儿了》,全是时间表,一天24小时,15分钟一格,让你记录一下自己的时间都去哪儿了,连续记录两个星期,自己做一个统计分析,你就会发现,自己的有效工作时间,少得可怜,时间都是东混西混的溜掉了。
人生就是一段时间,规划人生就是时间管理。而时间管理,就是读书学习的基础课,基本功。
怎样管理时间呢?有一个广为流传的工具,叫时间管理四象限,把事情分为重要而紧急,重要不紧急,不重要但紧急,不重要也不紧急四类,然后集中做重要而紧急的事。这个工具,符合所有不会管理时间的人的想象,而真正能管理时间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正是时间管理失控的结果,只有不会管理时间的人,才会搞出这种东西。
好的时间管理,应该没有什么紧急的事。如果总是在处理紧急的事,就是产生更多紧急事务的原因。你看一个人每天日理万机在解决问题,实际上他制造出来的问题远远超过他所解决的,他就会越来越忙,知道崩溃为止。这样的忙,真不是什么光荣的劳动模范。
我的时间管理原则有六条:
第一条是少举事,这也是曾国藩说的,在他写给弟弟曾国荃的信里,和前面讲下日日不断之功是同一封信。当时曾国荃打下天京城,灭了太平天国,衣锦还乡。曾国藩就写一封信给他,说你这些年打仗辛苦,身体搞坏了,学问荒废了,回家之后,就是修养身体和读书学习两件事,要做好这两件事呢,首要的就是少举事。
少举事,什么意思,就是少给自己立项,包括慈善事业,你衣锦还乡,又有钱,家乡一定很多人找你啊,今天这里要修一条桥,明天那里要捐一条路,你不要觉得这是为家乡做贡献,就去参与,因为这样,以来消耗你的精力,二来又容易生是非,不要以为你捐钱就是好事。
这话太深刻了,我们平时是不是一听见什么事情是好事,是善事,就去参与呢?开始时把自己都感动了,到后来也是一地鸡毛,不了了之。
我的原则很清楚,我知道自己有什么事,但凡不是我的事,都不关我的事,我岂止是不参与,我连听都不要听,因为听一下,也耽误我的时间,消耗我的心神。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我的“礼”,就是我的志向,我的工作,我的学业,我的家庭,我的朋友,其他一概不看,不听,不说,不动。
除了不参与别人的事之外,兴趣爱好也必须要少!有人介绍自己,说“兴趣爱好广泛”,这个兴趣爱好广泛,是学习的大敌!因为你什么都要弄一弄,那就必然什么都弄不好!王阳明年轻的时候,也是兴趣爱好广泛,能下棋,会写诗,后来,他醒悟到这个问题,棋也不下了,诗也不写了,因为太耗时间,他一心扑在自己的哲学研究上。所以你看他留下的诗作,都是少年时代的,到后来就没有诗了。
少举事,减少兴趣爱好,才能把你的时间从源头上聚焦起来,才能学有所成。
第二条,是“节拍时间”。尽量固定自己的日程,到什么时间干什么事。少举事之后,留下的科目很少了,把这很少的科目,都安排成固定的循环,这就不需要什么“重要紧急四象限”了,一年之中,每天干什么都特别清楚。
节拍时间这个词,我是跟丰田生产方式学来的,他的原意,不是讲个人的时间安排,而是讲团队的工作时间安排,让整个团队,都按同一个节拍跳舞,那不就是每个人的时间都没有浪费,大家的工作安排都严丝合缝,没有等靠要的浪费吗?这就是丰田说的JUST IN TIME。
我每一分钟都活得JUST IN TIME,我有什么重要紧急?你说那事很紧急,必须处理,我干脆把他放弃不要了,接受损失,买单!我也不让他干扰我的节拍,因为我的节拍创造的价值,比任何所谓紧急的事要大得多。
第三条原则,叫铁石心肠,没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事儿,我的时间我做主,决不允许任何人打乱我的时间。
这一条,太普遍,太重要了。我们每个人都有这个体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大家聚一聚,对不对?我的原则很简单,有朋自远方来,之前约过我没有?之前没有约,不参加!为什么呢?因为我有我的节拍时间,每一分钟我都计划好了,突然来约,就是要改我计划。我有什么理由要改呢?
很多人觉得这种事拗不过面子,那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他如果事先没约你,那就并不是来看你的,你没那么重要。他该办的事办完了,发现还有点空,就找你填个空。嘴上虽然很热情,你必须得来!但只要你不去,一分钟之后人家就把你忘了,马上找下一个备胎。
也曾经有朋友觉得我太“绝情”,但是,后来,他们都不得不承认其实我更“深情”,至少是“专情”。比如,有同学向我抗议,说我同学来了都不参加聚会。我就问他每年同学正式聚会他参加没有?他从来没参加过,我每次三天聚会从头到尾都在,而他每次都说忙,没时间来。那是提前几个月都通知的,为什么会没时间呢?
有的人,有一种“时间计划坏习惯”,就是随意拿别人当备胎。有一位也算名人的朋友,通过别人介绍,要约我“交流”。我真不愿意没事儿跟人瞎“交流”,碍于介绍人的面子,查查自己的日程表,安排了两周后的某个时间,到了事前一天,他发微信给我,说不巧第二天“有个重要会议”,顺延到下一天如何?我可以说是很不爽了,永远不会再留时间给他。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只一次,有人跟你约时间的时候,只是先约上你,到时候随时根据他自己的“重要紧急四象限”来进行调整。作为一个有“时间计划好习惯”的人,我不能降低自己要求,去顺应他。别说我纯粹是为朋友面子奉献,就算他是我客户,我也要考虑不做这个客户,因为时间不靠谱,危害我的“最根本利益”——人生。
另一个糟糕的时间习惯,是“每一顿饭都要跟别人吃”,好像还专门有这么一本书,讲这个人生经验,意思是跟人交流,才能获取信息,发掘机会,所以不要一个人吃饭。这种观念非常普遍,所以很多人甚至都不跟家人吃饭了,每顿饭都要去找人“谈出点事情来”,我也接到过这样的邀请,说“一起吃饭聊聊看看有什么好做的”,我心想你是没事做啊,俺可是有事做的人!不仅不想聊有什么好做的,我连听都不想听!
在曾国藩给曾国荃的那封信里,他还说了一条:“晚上不出门。”晚上不出门,回家吃饭,饭后读书,这是最好的时间安排。
后来,我看巴菲特的演讲,说他为什么不住在曼哈顿,要住在奥马哈。他说如果住在曼哈顿,每天都有人来跟你通报交流信息,你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一定要住在奥马哈,没人打搅,才能自己安静的思考。
如果我们忙到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读书啊?所以,饭局和喝茶聊天是读书的大敌,要想读书,就要去除一切非必要的邀约见面。
巴菲特住在奥马哈,他怎么获取信息呢?他是固定的时间,专程出去转一圈,列好名单,一次拜访企业和企业家,然后,再回奥马哈消化处理信息,独自思考,止定静安虑得。
这也是我的第四条原则:专时专用。
做事不能一心二用,对时间也不要想一举多得。一段时间,就做一件事情。就像前面我讲过,我每年都参加正式的同学聚会,说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我保证有时间!
这样的聚会,我每年可不止一次,我同时还是两个高尔夫球队的队员,每个季度都会有两三天一起出去打球的安排。我也跟队友们约定一个规矩,不管到哪个城市打球,谁也不许约当地朋友见面。因为我们一起出来,是集体活动,聚会交流,你再去约见当地朋友,打搅别人,也破坏了我们的集体活动。比如我们去深圳打球,你不要说你有老朋友要见面,我们每个人在深圳都有一大堆朋友,不是只有你有。如果大家都跑了,别说我们到底是来干嘛的,忘了初心本谋,那工作人员的安排,晚宴的酒菜,全都浪费了,对不起人,也对不起那一桌菜!
专时专用,开会就是开会,读书就是读书,打球就是打球,无论什么事,都全身心投入,也是一个“敬”字,开会要敬那会,读书要敬那书,打球要敬那球,吃饭要敬那饭。我有的朋友是教徒,吃饭前要先祷告,感谢主赐给我们食物,我觉得真好,这就是敬!
第五条原则,时间一定要大块大块的用,充足的用,不要零零碎碎的用。现在都讲碎片时间,碎片时间,就是碎片人生了,活成个碎片,有什么意思呢?时间的使用,也是兵力原则,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大块大块的用时间,做到极致,就是一生只做一件事,惟精惟一。
忙啊忙,有的人是可能是真忙,我也忙过。不过,以我的观察,99%的忙,都不是真忙,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水平低,老搞不定,有人一天能搞定的事,换一个人一个月他也做不出来,或者说一辈子也做不出来,他能不忙吗?二呢,是不能止于至善,安分守己,犯了“两多症”——想得太多,要的太多。忙得不得了,忙着作死。
第一种水平低的忙,要停下来,重新学习,因为你干的工作,其实你根本不会。很多人都不会干自己的本质工作,只是他不知道而已。不会干,他怎么也能生存呢?因为客户也不知道他不会,就乌龙对乌龙,大家糊弄而已。郭德纲说:“相声这东西,没有什么说得好不好,只分会与不会。”这话我深有同感,就像我做广告,我就知道,广告这东西,没有什么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好,只分会与不会;会的人,做的东西都一样;不会的人,做的东西也都一样。
第二种忙呢,是为欲望所牵引,总想做大做强,想胜过别人。治这个病,儒家有两剂药,一是要立志,二是不外慕。立志,有志向,一心要把什么事情做好,就会去学习,不会给自己搞很多事。不外慕,就是不羡慕别人,不管他有多大事业多少钱,我也不羡慕他,更不愿意成为他,因为我有我的追求。
如此,就能立志定心,把时间大块大块的投入读书学习了。
第六条原则,不追热点。这一条在今天特别特别重要!因为互联网时代,动不动刷屏,热点太多了。追热点就像街上有人打架你围观,还评论,最浪费时间。比如这比尔盖茨离婚了,满屏都是,每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如果你还去点击阅读各种分析和八卦文章,那你真是不可救药,不可能读书学习了。
不追热点,不看热闹,是读书人的基本素质。《世说新语》讲东汉“割席绝交”的故事:管宁和华歆又同席读书的时候,忽然有坐轿子的官员从门前过去。管宁仍然照常读书,华歆却忍不住放下书本跑出去看。管宁看他这样不专心读书,又羡慕做官的人,便割断席子,彼此分开坐位,面色严肃地对华歆说:"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只关心自己内在的修为,不关心所谓“外部环境的变化”。我们绝大多数人的工作,和外部环境,或者国家政策,并没有那么大的关系,主要还是你自己修为够不够。对外部环境,我们也只能逆来顺受,并不能改变,也无法“应对”。如果你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脱离对国际国内大事的关注,不妨看看笛卡尔的人生准则:
笛卡尔说,我的人生准则就这几条:
(1)服从本国法律和习俗,遵守中庸之道,不走极端,效法周围熟悉的榜样。
(2)在行动上尽可能坚定果断,一旦选定某种看法,哪怕它十分可疑,也毫不动摇地坚决遵循。
(3)永远只求克服自己,不求克服命运。只求改变自己的愿望,不求改变世间的秩序。始终相信,除了我自己的思想之外,没有一件事情可以由我做主。就算我被平白无故地削除了封邑,我也不会像为什么我没有当上中国皇帝那样懊恼。
(4)不管别人的行业好不好,我只继续从事我已经选定的这一行。
最后,笛卡尔总结说:“我的人生准则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继续教育我自己。”
如果你也像笛卡尔一样,把教育自己当成最重要的人生目标,就可以开始读书了。
6、每本书都一定要读完。
有了时间,也端正了态度,我们可以开始讨论怎么读书了。
曾经有朋友问我,说:“哎呀华杉!你的记忆力真好!你读书都记得,我读了都不记得,为什么呢?”
我回答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记得。”
“你知道?”
“因为你没读完,只是翻一翻。”
他沉吟半晌,说:“哎呀,真是!有的书确实没读完。但是,我也有一些书是读完了的,但我还是记不住,为什么呢?”
“因为你只读了一遍。”
德国心理学家艾宾浩斯研究人的记忆规律,提出了一个关于时间间隔和记忆量的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假设刚记完的时候,记忆量是100%,20分钟后,就已经只剩下58.2%;1小时后,44.2%;8~9小时后,35.8%;1天后,33.7%;2天后,27.8%;6天后,25.4%。
实际上,咱们刚读完一本书的时候,记忆量哪有100%呢?
所以,读书有两个原则,一是你一定真读书,把他读完;二是重要的书要反复读,每隔几年重读一遍。
每本书一定把它读完,曾国藩给自己定了一个原则,叫做“一本未完,不动下一本。”我们很多人都是读很多书,买更多书,但是买的书大部分没读过,有的可能一本都没读完过。至少是大部分没读完过。这又是一个读书之病,有时候我们经常在微信上微博上看到有人晒书,一堆20本,这星期读这些,过了一个星期又读这些,读完了吗?天知道读完了没有。把读书变成了作秀。所以一本未完不动下一本,这点非常重要,你就保证每本都读完。
我基本上是每本都读完,这个是有点像强迫症一样。我一本书翻开之后不读完我都心里难受。但是,我也没有像曾国藩那样一本未完不动下一本,有的大部头要一年半载才能读得完,大半年每天都对着同一本书就有点枯燥了。我一般同时有那么两三本同时在读,就像上学的时候,一天有不同的课程,语文、数学、英语换着来。我一般是一本历史、一本哲学、一本财经类,三本书同时推进。读累了,或者不想读书的时候,就读小说当休息。连小说都不想读的时候,就读诗,成本最低。
再说说这个一本书必须反复读的问题。书读一遍,等于没读,为什么呢?其实也跟上学一样,课本你只浏览过一遍,考试能考过吗?还有一个重要的原理,就是人读书,只能读懂他本来就懂的东西。书是一面镜子,我们用它来照我们自己的经验而已。如果自己不懂的东西,书上写得再明白,你也看不懂。就像一个小孩子,他能背诵《孙子兵法》,他又知道他背诵的是什么吗?读书对我们的提高,一是帮助我们整理自己已有的知识;二是在那些我们将懂未懂的地方拉我们一把;三呢,读书实际上是一个往大脑里录入数据的过程,数据多了,才能运算,触类旁通,融会贯通。
所以呢,重要的书,必须每隔几年重读一遍。书还是那书,但是你变了,读到的东西就完全不同。孔子说:“行有余力,可以学文。”这是一个知行合一的过程。
7、读书是向作者学习,要掌握他的思想,重要的作者,最好读完他的全集。
我个人的习惯,读书往往是读作者。其实你看到一本书,你觉得很有教益,这是作者的思想。因为人家写一本书是把他必生所学思想的精华,不知道下多大的功夫写出这么薄薄一本来。当这个时候我就习惯去把他的书全部找来看,读全集。经常有很多某某全集,为什么出全集呢?因为就有市场的需求,有愿意读全集的。我很看重曾国藩,还有王阳明,这两个人的全集我就一定要读。除了全集之外,还要读他的传记,包括传记小说。最好呢,还有一些关于他的纪录片,电影,电视剧。这样不同渠道的,全面的信息录入,既有一手资料,又有别人的评论,能让你更丰富的理解他的思想。
8、读书不可有胜心,老去找那作者还不如我的地方,去纠他的错。
这个在前面说读书不要玩物丧志时已经讲过,但是还要再强调一下,就是王阳明说的,做学问不可有胜心,老想胜过前人。前人的学问已经完备,他非要另立一说以胜之。
我们在读书学习的时候,也有很多人他不是为了自己学到什么,他老去想纠别人的错误。大家有没有体会?像我们听老师上课,出来同学交流,说我觉得老师今天讲的地方也不对,是不是有很多同学一出教室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好,你听老师一堂课你没有学到什么,纠了人家一堆错有什么意义呢?跟同学辩论的时候,不是大家一起把问题搞清楚,辩论也是要胜过你。我们平时开会都是,你一开始辩论这个会就没结果了,因为大家都慢慢为自己的立场和面子而战,而不是为了把这个事搞明白,把工作搞好而辩论。包括上课提老师问题,你会发现很多同学不是真有问题要问,他就是为了表现自己。一旦有了胜心,读书就很难吸收了。
在读古人书的时候,有些人还想胜过古人。我们经常看一些老师写论语等等,都指出古人很多的错误出来,他在写这个书的时候就怀有胜过古人的心,我读古书多,我看到这种情况特别普遍。比如说《孙子兵法》,有《十一家注孙子兵法》,第一个写《孙子兵法》注本的是曹操,后面还有其他的人。到了唐朝有个人叫杜牧,杜牧大家都知道是个诗人,“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牧好多诗大家都很熟悉,中唐时期比较乱,战争比较多,他也喜欢谈兵,他很认真注了《孙子兵法》,他注的是最丰富,贡献最大的。但他有个毛病,一上来就说“曹说非也”,意思是曹操说的不对,应该是怎样怎样,乱说一通。那肯定是人家曹操对了,他是写诗的,曹操才是打仗的。他注《孙子兵法》的时候都是怀着要战胜曹操的心,前面写了一大堆“曹说非也”。后面注的人就开始骂他,“杜说非也,曹说是。”杜牧说得不对,曹操说得对。后来你看这个书很有意思,就看到十一个人在那里吵架,但实际上吵不起来,被骂的人永远都死掉了,也没有办法从坟墓里起来骂。
更有甚者,有人看注解发现原文和理解也不一致的时候他就说这个书印错了。非常普遍,可能说80%的人都这样。我看《大学》、《中庸》的时候找一个现代的注本,某高校孔子研究学院的教授,是专门研究四书的教授,专门写的现代的注本。我一读他的注本,他把朱熹骂的狗血淋头,写不两句就说朱熹写的没有道理,或者说“朱说非也”,大概有四分之一的朱熹的注解都被他批驳了。《四书》就是人家朱熹编的,是朱熹编了这四本因此叫了《四书》,结果他说朱熹四分之一都错了,那就没有学《四书》的必要了,学别的吧,何必学朱熹选的教材呢?弄了半天还都是错的,所以这里面就是一种胜心。有时候就像有人去听讲座,听完就说今天大师讲的也不行。其实这就是一种胜心,一说别人不行就感觉我胜过他了,这是很大的一个毛病。
9、读书一定是首先读经典。
有句话叫“时间有限,只读经典”,我不想说“只读”那么绝对,不过我自己,确实是只读经典。如果读现在的通俗读物,往往是因为我读相关经典有困难,把通俗读物作为补充阅读材料。比如我读罗马史,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能把人给读晕了。但是,如果读了盐野七生《罗马人的故事》,就会好很多。但是,读盐野七生,并不能替代你读原典。读过两本同一主题的不同的书,比读同一本书两遍要吸收得好些。而要搞清楚一个主题,两种著作还不够,还需要更多。
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我读过两本,一本是修昔底德的原著,《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另一本是美国人唐纳德卡根写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现代人写的书,前后梳理得更清楚,但是,修昔底德的原著,有大量各城邦外交辩论的会议记录,这是无可替代的。
有的朋友认为,过去的书过时,新书才是前沿。有这种看法,是因为读书太少。今天的前沿,思想都在几十上百年前,还是要读经典,你才知道他的根源在哪里。比如现在最前沿的人工智能、机器学习、机器繁殖等概念,你觉得很新吗?实际上,这些理论和词语,都是美国科学家维纳在1948年出版的《控制论》这本书里提出来的。控制论的英文不是control,是cybernetics,这个cyber,就是现在说的“赛博”,cybernetics和space两个词组合,cyberspace,就是赛博空间,就是元宇宙了。维纳怎么想到人工智能、机器学习、机器繁殖呢?《控制论》这本书的副标题,是“研究生命体、机器和组织的内部或彼此之间的控制和通信的科学”,他是从巴甫洛夫的刺激反射原理想到的,他想,刺激反射的回路在生命体中有,能不能把这个回路移植到机器上呢?这就是他的出发点。我们现在讲大数据营销,也是从巴甫洛夫的刺激反射原理来的。巴甫洛夫否定弗洛伊德的心智研究,他说什么叫心智,都是你自己在说,有实验吗?有数据吗?只有肌肉和腺体的反射是真的,这就发展出行为主义,代表人物是斯宾纳,而另一位行为主义宗室,华生,则把行为主义带入了营销和广告业。今天的大数据营销,就是通过统计刺激信号和行为反射的对应关系,来预测消费者的行为,全部由机器进行,没有心智的思考。所有的营销传播理论,就是心理学的两条线,弗洛伊德和巴甫洛夫,从弗洛伊德到荣格,研究心智、原形,发展出品牌,包括华与华的超级符号;从巴甫洛夫的刺激反射,则发展为行为主义,走向大数据营销。只有阅读足够的经典,你才能把几百上千年人类智慧进步的脉络梳理出来。
10、读书要放在具体的事情上进行琢磨,读书时读自己,不是读别人,书是镜子,是尺子,是为了照自己,量自己,不是为了照别人,量别人。
我们说读书是读自己,不是读别人。我在发读书笔记的时候经常有一些粉丝会感觉到很有共鸣,然后转发一堆评论,说华老师说的真对!我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读别人,不是在读自己。什么意思呢?比如他说现在这个社会风气不行,老人倒了都没人扶,这个大家都有共鸣,这个时候就是在读别人。读到了社会不行,读到了现在的人不行,没有读自己。读自己的时候就想你自己扶不扶?很多人你问他扶不扶的时候,他马上就说,万一是讹我的怎么办?道理马上就转过来了。所以,都是把道理用在了别人身上,没有把它用在自己身上。这样去读书读下来还是没有收获,没有进步。所以读书是读自己,不是读别人,一定是关照自己,去看、去修正自己,而不是拿把尺子量别人。我们都拿镜子照社会,拿尺子量别人,表面上看跟书很有共鸣,实际上都没学到。因为尺子都量别人了,都帮别人读,不是帮自己读了。
11、读书是为了改变自己的气质,不光是为了知识,更是为了修养。
我们在读书上面看到的都是学习知识,从小教室上面挂着“知识就是力量”。现在我们知道知识就是生产力,而且我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缺知识,不停地要吸取新的知识。但是往往我们都忽略了自己最缺乏的,特别是现在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最缺乏的是修养。我们这代人比较粗痞,比较粗鲁,你必须认识到自己的粗鲁。
曾国藩在他的家书里面给他弟弟的信里面说,唯有读书能改变气质,而且看面相的大师还说,读书能改变你的骨相。你是帝王将相、富贵之相,读书能改变骨相。你的修养到了以后,你的诚意到了之后叫什么呢?面有德容。曾国藩说面质润泽。我们看到和尚的面相就不一样,那就是面有德容,气质自然散发出来,就能够感化人,就能够带动人,就能够影响人。所以叫做“大而化之”。我们现在把这个词都理解错了,好像是大大咧咧的。“大而化之”是因为德行之大能够感化别人,甚至感化天地,天人合一都要被它而化之。
所以说,不是光为了知识而读书,而是为了修养而读书。这就是在四书《大学》里面说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己的修养到了,你把自己家人搞好了,然后你再搞好你们的公司,搞好你们的国家,带动全天下。
12、读书不要贪多,要有明确的范围。
我们讲这么多读书的方法和理念,能够达到那么宏大的效果。我们怎么样能够做到呢?所以我说有一点算一点,不要求全。你就从那一点点开始去做,其实我们读不了书往往都是我们贪多。你拿一本书一篇一篇看,能怎么着?你说今天我还有好多书没看,我得赶紧看了。所谓的赶紧看就是没看,就是自欺欺人,翻翻就放一边了。这是读速度,你贪多最后就变得一本都没有读。本身没贪多,我一年读一本也行,但是我真正把这本吃进去了,那我反而能够取得进步。
读书也不要急躁、不要贪快。有的书比较难啃,读的时候翻着翻着就走神了,走神的过程还在翻,我就很注意这点。我走神我就翻回来,从我走神的地方再重新读过来,这样我能够保证我一本书不读则已,我读到就学到里面的东西。
最后讲讲我的阅读范围:
在公司里,我一张《华与华先贤图》,是我阅读学习的宗师,哪些人呢:
孔子、孟子、曾子、子思、朱熹、王阳明、孙子、克劳塞维茨、若米尼、富勒、科斯、德鲁克、熊彼特、迈克尔波特、弗洛伊德、荣格、坎贝尔、巴甫洛夫、维纳、华生、索绪尔、皮尔斯、罗兰巴尔特、拉斯韦尔、勒庞、麦克卢汉、尼尔波斯曼、沃尔特翁、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怀特海、丰田英二、大野耐一、今井正明。
其中迈克尔波特和今井正明二人还在世。
这些宗师分为几类:
第一类是儒家思想和孙子兵法,这是我本人的“童子功”,是我思想的底子,文化的母体,也是我写作的范畴,之前出版的《华杉讲透孙子兵法》、讲透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王阳明传习录,和现在正在陆续出版的《讲透资治通鉴》,都是我从小到大就浸淫于其中,深入骨髓的大学,可以说,就是我本人。
第二类是西方战略家,克劳塞维茨、若米尼、富勒,是其中我最熟悉的三位,今天华与华知胜大厅里悬挂的标语,战略重心、决胜点、关键动作、时间节点,就是若米尼的思想。
第三类是经济学家、企业管理学家、企业战略学家,科斯、德鲁克、熊彼特、迈克尔波特,构成华与华的企业理论和企业战略方法论。
第四类是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荣格、坎贝尔、巴甫洛夫、维纳、华生,我前面讲过,营销传播理论在心理学的两条线索。
第五类是符号学家,索绪尔、皮尔斯、罗兰巴尔特,特别是索绪尔和皮尔斯,是两位开山祖师。华与华方法是超级符号方法,符号学当然是必修。不过,我们的范畴又远远超出了索绪尔、皮尔斯研究的范围,因为我们是“行为主义符号学”,研究不是现象和原理,更主要是应用。
第六类是传播学家,拉斯韦尔、勒庞,是我们传播学的底子。
第七类是媒介环境学,在传播学的范畴,但是单列出来,麦克卢汉、尼尔波斯曼、沃尔特翁,这是对华与华方法影响巨大的学派,在我写的书中也引用最多的。
第八类是西方哲学家,这是我现在阅读的重点,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怀特海,这几位是主要的,又分为两类,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是大哲学,让我建立起思维的哲学框架,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怀特海则主要是语言哲学,是我建立华与华传播学的底子。
最后一类是三位日本人,丰田英二、大野耐一、今井正明,丰田生产方式和持续改善,华与华在企业管理上以丰田为宗师,基本上是向日本学习。为什么呢?德鲁克说,日本企业是把本国文化传统和西方管理思想结合得最好的典范。那日本的本国文化传统是什么呢?就是儒家思想!所以日本企业管理,我一看就懂,一学就会。
我常说,华与华方法是集中、西、日之正道,就是以上这些大师的道。
这个阅读范围里没有包括文学,并不是我没读,事实上我都读了,大部分该读的都读了。我经常跟同事们说,你们演讲,动不动就引用名著名言,那名著你读过没有?没读过别瞎引用!比如你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尔斯泰《安娜卡列琳娜》你读过没有?你PPT上写“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狄更斯《双城记》你读过没有?你言必称“荷马史诗”,《荷马史诗》你读过没有?但丁《神曲》你读过没有?读完没有?我全都读过。
我儿子大学三年级,各种实习、社会实践都非常优秀。我常跟他说,不要着急社会实践,难得大学时光,要多读书,读书,就是录入人类历史文化和总智慧的大数据,脑子里有数据,和没数据就不一样,数据量大,和数据量小,也不一样!
要问我有什么爱好,就一个——读书。要问我人生有什么遗憾,就一个——读书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