お茶里的四季和人生

《日日是好日》是森下二十五年习茶心事的记录,零零散散地记录着她在小小茶室里目睹的岁月轮回、四季更替。典子的笔下的茶室仿佛一个与尘世隔绝的异空间,在这里,茶人们以一种现代社会所缺失的温柔心境面对自然和人生。每一个时令的独属茶具、和果子、花草、字画,皆是茶人们对待四季轮回的温柔寄托。

春天伊始,冰雪初融,是鲣鱼的好时节。名为初鲣的和果子,色如粉桃,切面上是细细的波浪纹路,好像鲜美的鲣鱼片,实际上不过是匠人别出心裁的把戏。冬天的越乃雪,牙齿咬下的刹那就似乎已在口中融化,只余留下点点甘甜的冰凉。和果子被匠人们细细烘焙打磨,是春夏秋冬有着味道的温存记忆。四季的温度透过风花雪月的讯息传达到匠人的心中,使得匠人也有那么一双温暖的手,最终做出有着温度的点心。

茶室里的花草则为更为直观的视觉记忆。

森下回忆说,武田老师常常轻松地穿上木屐鞋,手拿花剪,跑进庭园的树丛间剪出花材。茶室外的庭院里,花草如同忠实的注视者,年复一年,在起风的日子里轻轻摇曳,在下雨的日子里密密细语。茶室里,花草如记载岁月回转的日冕,春时含苞,夏时清凉,秋时寂寥,冬时皎洁。武田老师告诉森下,茶花要插得像自然长在原野之上,越是看来简单的事情实际上越是艰难。单支的小花比繁花似锦的花枝更能传达出春至的悸动,即使是花叶落尽的空枝亦是冬的诗情。

茶人插花里的法则,从一贯之地体现着那份与自然温柔相待的心意。森下在这里学到了许多她未曾听闻的花草的名字。慢慢地,在这个都市人无一例外行色匆匆的世界里,她发现存在着那么一个渺小而广大的世界:春天时在屋子对面河堤边盛开的宝铎花;住宅区停车场上群生的二人静;电车线边遍布的诸葛菜…原本,对森下而言,一座座城市不过是顶着不同的名字的相同的面孔,时间的流逝也不过是日历上一个个日子的划去。但从某个时刻开始,森下的手里有了一张花草描绘的地图,春夏秋冬亦有它们提示来去。

花草承载着自然本身的轮回变换,而字画则承载着书写者轮回中变换的心意。从”熏风自南来”,到“清流无间所”;从“霜叶满林花”,到“千山鸟飞绝”。夏日的“泷”字里有瀑布飞溅起的水花,深冬的“○”里是飞舞的雪花与初升起的圆月。字句里藏着诗的天地,笔墨之间亦是一幅幅灵动的画。

茶室里还有一些更不易察觉的因素。例如声音:蹲踞里潺潺的水流声,松风随着水的沸腾发出咻咻的声响,热水与冷水倒入的不同声音,再到风声、雨声、树丛的声音…再例如味道:休眠了一个冬天的茶叶在阳光和沸水中苏醒的味道,玄关里悄悄燃烧着的炭火重香的味道,茶筅末端大湿了的抹茶泡沫的味道…平日里的人们似乎已经拥有了过于丰盛的声音与味道,以至于越是细小的美好结果越是容易被忽略或遗忘。

日本自古便有物哀的传统,伤于花落,感于月缺。将万物视作有灵,便自然会体悟到万物的悲喜。然而随着机器化大生产的工业时代的到来,这份共通的悲喜确在逐渐丧却。有幸的是,在小小的一方茶室里,这样的心心相印的感觉仍然被保留了下来,在小小的和果子里,在一支素色的花里,在一句墨色飞溅的俳句里。

正如森下小姐所说:一直以来,我有如置身玻璃瓶中,所见的世界很小,如今跳脱玻璃瓶的桎梏,才开始用身体五官感受季节的气息与声响,就像一只生长在水边的青蛙,能自然嗅出季节的变化。

我们本置身于茫茫宇宙之中亿万分之一的生机勃勃的星球,是何等的幸运才让我们与这个美好的世界相遇,春夏秋冬、风雷雨雪,又有何理由不以温柔相待。

习茶之人收获的不仅仅是一份对自然的体悟,更可贵的是人生之道的学习。森下将人生一世比作水滴滴入杯中,虽然一直到满溢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即使杯里的水因为张力已经高出杯面,然而,某时某刻,一个决定性的水滴会将打破,于是乎,满溢的水便会瞬时沿着杯缘流下。这样的时刻,森下在茶道课里有过三次。

第一次已是森下学习茶道的第十三年。

看到年轻学生神速的进步和出色的才能,森下渐渐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进而产生了放弃茶道的想法。然而,森下的隐退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武田老师便安排了她担当下一次茶事主人的角色。茶事是茶人最庄重的活动,主人是整场茶事里最重要的角色,只有经历多年洗练的茶人才能够担当。经过一番考虑,森下决定将这一场茶事作为自己十三年茶道生涯的告别礼,便接受了老师的任务。第一次从头到尾地负责茶事,不安的森下进行了大量的阅读和实践准备。

渐渐地,森下发现脑海里零散芜杂的规矩慢慢拼凑在了一起,看似古板晦涩的流程也慢慢显露出其中暗藏的环环相扣。森下突然明白,原来每件事均有它存在的道理,没有什么是画蛇添足的。

最终,茶事圆满结束。

之后的某个午后,森下踏着满街的落叶再次来到茶室。武田老师为森下端来一杯茶、一份和果子。浓郁的茶味在森下的舌尖上弥漫开来,抬头窗外正是一片一无止境的晴空,她喃喃自语道,这样不就够了吗,只要这样就好了。

人要克服的最大恐惧,无非就是对自身的恐惧:害怕自己没有才能,害怕别人觉得自己不够好,害怕自己不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然而其实,只要能在茶汤入口的瞬间,捕捉到丝丝幸福的暖意,不就好了吗?

第二次则是在父亲去世的时候。

平日里,老师总教导他们要以一生一次的心态去对待每一次茶事,即是一期一会。森下一直觉得小题大做,直到她接到了父亲去世的电话。上一次和父亲的通话,森下告诉父亲没有时间和他见面。她以为那只是一通普通的电话,和千千个以前或是未来将至的通话别无二致。她并没有料到那是最后一次。失去至亲的切肤之痛终于让森下体会到先人所说的一期一会的真谛。杀戮无常的织丰时代,千利休不知道哪些友人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哪些弟子又会在深夜的酣睡里惨死刀下,所以深知每次交杯共饮都可能是此生的最后。森下看着火葬场里的樱花飘零飞落,与百年之前的千利休共享着那分思绪。

“想见面时,就见面;有喜欢的人时,就告诉他喜欢;花开了,就庆祝;谈恋爱时,就爱个够;有高兴的事,就好好与别人分享”

一期一会,无人知晓此时是否会是终时,我们能做的便是将每一次都好好珍惜。

第三次是森下学习茶道第十五年的一个雨天。

那日茶室里的字画是“雨听”。武田老师说:“请将身心都放在这里,好好运用五官,专心品味当下,这样才能有所领悟。自由之道,其实一直存于这里、当下。”整本书最精彩的就是那个雨天的描写了:近处的滴滴雨声和远方群聚的雨声层层交叠,交织出一个庞大而空灵的音响世界;某个瞬间,森下感觉自己的耳朵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某个声音,继而觉察到仿佛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人,没有任何的阻碍,没有任何烦忧的缠绕,身心都似乎在这雨中自由地欢跃,没有任何非做不可的事,也没有任何不可不做的事,没有过去的羁绊,没有未来的担忧,就这样,活在当下。直至此刻,森下终于了悟了之前常常在茶室看见的字画:“日日是好日”。雨日听雨,雪日观雪,夏天体悟酷暑,冬天领略风霜,没有哪一天不是独一无二的好日。所谓的日日是好日,不过就是用心地活在当下。

从对茶道种种死板芜杂的规矩的不解和厌烦,到最后在茶室中与自然融为一体,森下花了二十五年。表面看来,茶道不过是以一年四季、干支十二年为轮回的程式化重复,但走近看,便会发现茶道的内涵在随着每天的风物乃至茶人的心境而变化,更走近看,这是一门漫长的永无毕业的人心的修炼,褪去浮躁与繁华,只留下和清澈见底的茶水一般简单地心情,去感受时下的花草鸟木的脉搏,聆听天地之间风雪雨雷的声音。

虽然也许你并不学习茶道,但也无妨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沏一杯清茶,留出一段安闲无扰的静心时光。

一期一会,日日都弥足珍贵,有茶、有花、有清晨阳光、有深夜星空,生活不就这样刚刚好吗?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1,743评论 6 49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296评论 3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7,285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485评论 1 28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581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821评论 1 29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960评论 3 40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719评论 0 26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186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516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650评论 1 34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329评论 4 330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936评论 3 31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57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991评论 1 26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370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527评论 2 349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日本茶道是在日本一种仪式化的、为客人奉茶之事。原称为“茶汤”。日本茶道和其他东亚茶仪式一样,都是一种以品茶为主而发...
    悬剑问茶阅读 1,975评论 0 3
  • 【专题:茶香】 日本茶道起源于中国的茶文化。 而中国寺院的喝茶、茶汤礼的盛行,是禅学与之结合的现实前提;日常生活中...
    南阳雅月阅读 2,911评论 3 9
  • 个人笔记,欢迎阅读,不可转载。 喝茶对人体的好处有什么 簡介 茶原為中國南方的嘉木,茶葉作為一種著名的保健飲品,它...
    司徒七阅读 1,942评论 1 10
  • 中国是产茶大国,茶叶是中国国粹,小小的茶叶曾经影响着世界经济的走向。茶叶从神农时代开始到现在,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跋涉...
    随笔记录阅读 416评论 0 1
  • 我们走过那么远 可也只有那么远
    独家记忆9阅读 147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