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 我弥留之际

1、凉凉的,却又有一点儿暖意,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就像七月天杉树林里的热风。

2、我没有抚摸自己却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到凉爽的寂静吹拂着我的下部。

3、他那双粗皮靴搁在椅子旁,看上去像是用钝斧从生铁块里砍出来的。

4、在蓝幽幽的阴影里亮晃晃地闪了一下。

5、他在马蹄当中和后仰的 马胸脯底下像条闪光、灵活的蛇那样扭动。

6、朱厄尔的眼睛在他那张充血的脸上像是白森森的木头。

7、卡什只知道把一个个漫长、燥热、愁闷、发黄的白天全都用在锯木头钉东西上。

8、他在朝田野远处望去,两只眼睛毫无神采,好像安在脸上的是燃尽的灰渣。

9、路朝后退去,在骡子两对急急颠动的长耳朵之间很像一条隧道,消失在大车肚子底下。

10、太阳斜斜的,再过一个钟点就要没入地平线了,它像一只红色的蛋似的栖息在一堆雷雨云团上。阳光已经变成古铜色的了:眼睛里看到的是不祥之兆,鼻子里问到的是带硫磺臭的闪电气息。

11、太阳已经落到一排乌云后面去了,那乌云像一行上下颠倒的山脉,仿佛有人在云堆后面倒了一车未燃尽的煤渣,空气里没有一丝风。

12、山顶华友一些天光,是硫磺火柴那种颜色。

13、那个小淘气包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在硫磺色的光线下显得比任何时候都瘦小。

14、她望着瓦达曼,他的眼睛,那里面的生命力,突然都涌进眼光里来,两朵火焰定定地燃烧了一小会。然后又熄灭了,仿佛有谁弯下身去把它们吹灭似的。

15、在我们头顶,白天平稳、灰蒙蒙地向后滑动,投去一束灰色矛枪般的云彩遮住了夕阳。

16、他低头看着她那安详、僵硬的脸正在溶入晦冥之中,仿佛黑暗是最终入土的先兆,知道那张脸像是脱离黑暗浮了起来,轻得像一片枯叶的倒影。

17、锯子的声音是平稳、充实、不紧不慢的,搅动了残余的天光。

18、那些树看起来像一只只大热天竖耸起羽毛躲到凉沙土里去的鸡。

19、我跳虾门廊,往前奔跑。谷仓的屋顶在暮色中朝我扑来。

20、接着卡什的拉锯声从那边传来了。那声音很像是在物资外面的一条狗,在屋子四周绕来绕去,伺机要从你走的那一扇门进屋里来。

21、过了一会儿拉锯的声音传过来了,在黑暗中沿着土地传过来,那声音也是黑黝黝的。

22、我只觉得我的身体、我的骨头和皮肉都开始对着孤独在张开,在敞开,可是即将到来的那种不孤独状态是可怕的。

23、母牛朝我屁股和背上喷气,它的呼吸温暖、香甜、带着鼾声,在发出呻吟。天空横躺在山坡上,躺在隐秘的树丛上。山的后面,片状闪电朝上闪光,接着又变暗。死气沉沉的空气在死气沉沉的黑暗中勾勒出死气沉沉的大地的轮廓,而不仅仅是在观望勾勒死气沉沉的大地。这空气死气沉沉的、热烘烘的,压在我的身上,透过我的衣服抚触我赤裸裸的肉体。

24、我把灯举起来,雨丝亮闪闪的掠过了灯。

25、煤油灯放在一只树墩上。它生锈了、油腻腻的,灯罩裂了缝,一边给腾起的右眼熏黑了,这盏灯网叉架、木板和左近的地上投去一重闷闷的微光。

26、卡什在叉架四周干活,走来走去,举起又放下木板,在死寂的空气里发出碰撞所引起的长长的响声,仿佛他是在一处看不见的井底挪动木头,那些声音虽然不响了却还潜伏在原处,似乎一有动静它们就会从这里的空气中跑出来,加入到反复的振响中去。卡什又拉开锯了,他的胳膊肘缓慢移动,一行稀稀落落的火星沿着他的锯齿闪现,每拉一下就在上端火下端熄灭又复点燃,使锯成了一个完整的椭圆形,足足有六英尺长,朝爹那畏缩、没有主意的侧影刺进又刺出。

27、空气中像是有硫磺的气味。他们的影子落在难以捉摸的空气层上就像落在一面墙上一样;影子像声音一样,落上去时仿佛没有走远,仅仅是凝聚了片刻,是临时性的,像是在冥想。卡什继续干他的活,身子一般转向微弱的灯光,一条腿和一条竹竿般细的胳膊在使劲儿,在他那不知疲倦的胳膊肘上面,他的脸以一种全神贯注、充满力度的静态斜斜的插进了灯光。天幕底下,片状闪电在浅睡;闪电前面,一动不动的树木连最小的树枝都奓立着,他们肿胀着,像是因为怀着胎而躁动不安。

28、雨落下来了。最初的那些猛烈、稀疏、迅疾的雨点扫过树叶,掠到地上,发出了一声长叹,仿佛从难以忍受的悬宕中解除出来,感到很轻松。雨点大得像大粒霰弹,热烘烘的,像是从一管枪里蹦出来的,它们横扫在灯上,发出一阵恶毒的嘶嘶声。

29、路牌看得见了。它现在直愣愣地瞪着大路,因为它等得起。

30、接着就是大路的开端,弯弯曲曲地钻进树林,空荡荡的,在等待,上面说纽霍普三英里。

31、秃鹰一动不动,就仿佛是钉在空中似的。

32、在我们前面深色的浊流滚滚向前。它仰起了脸在跟我们喃喃而语呢。这说话声嘁嘁喳喳绵延不绝,黄色的水面上巨大的漩涡化解开来,顺着水面往下流动了一会儿,静静的,转瞬即逝,意味深长,好像在水面底下有一样巨大的有生命的东西从浅睡中苏醒过来片刻——那是懒洋洋的警觉的片刻——紧接着又睡着了。

33、河水在车辐和骡子的膝间汩汩地淙淙流过,色泽黄浊,漂浮着垃圾和稠厚的泡沫,仿佛它被一匹驱赶得很辛苦的马一样,也是会流汗和冒泡沫的。在穿过灌木丛时河水发出了一种幽怨、沉思的声音;松开的蔓藤和小树斜立在水里,就像后面有一股小风在吹,摇摇晃晃的却没有倒影,仿佛上面树枝上有看不见的线在牵动。一切都矗立在动荡不定的水面上——树、芦苇和蔓藤——没有根,与土地隔绝,周围是一片广漠却又隔绝的荒凉,显得鬼气森森,空气中响彻着白白流过去的哀怨的水声。

34、这条路形状不定,悬浮在半空中,由被砍伐被放倒的树的位置来确定,仿佛这条路被水一泡,泥土都漂走了,因此浮了起来,那幽灵般的痕迹留下了一座墓碑,那是纪念一种更深沉的苍凉的,比我们坐在上面静静地谈论着昔日的秘密昔日的琐事的苍凉可要深沉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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