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忘却不了琼瑶的电视剧,
是夜,梦到了这个凄凉而温暖的爱情故事。
梦境清晰,历历在目,一篇短文,因梦所成。
是嫉妒吗,要上台了,她们却藏起了她的锦衣华裳,不肯为她修饰妆容。
念及卧床的母亲,她抹去泪痕,把委屈隐进微笑的眼眸,身袭淡粉的旧旗袍,一脸素颜,她昂首走上台去,笑对台下面面相觑的老板少爷们。一曲唱罢,台下一如既往地爆起了掌声与喝彩。
霓红光影里,她恍惚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仙怡”,寻声望去,是他,沈皓。静静地,她含着泪对他笑了。
鞠躬下台,她听到老板大声训斥她们不该让自己素妆上台的声音。
一任群芳妒好了,她从不会失落了芬芳。
走出舞厅时已近午夜,寒星料峭,街上早已没了行人。呵,冬天的夜已经冷极,不知几时又飘起了细密的雪沫子。
她打着寒颤呼出一口白气,发现沈皓照例等在马路对面了。他一声不响地掀开风衣,隔着马路会意地笑着。她只觉脸上一热,却不由自主奔过去钻进他温暖的怀里。
他抚着她的脸看了又看,轻声叫她“仙怡”。只一瞬间,压在心头所有的委屈都融化了。
又到了这条小巷,多想就这样一直被他拥着走下去。可是,再不能走下去了。她不由放慢了脚步。
他若知道自己住在拥挤的弄堂胡同里,宁可不去女子学校读书也要做歌女养活多病的母亲吗?那自己所谓的生于书香门第、为唱歌不惜放弃学业的谎言不是要被揭穿吗?不,不,他一个衣食无忧的少爷怎么会接受这样的落魄,怎会体谅如此的贫苦?不可以。
她挣脱开他的怀抱,挤出一丝欢笑:“就到这吧。”迎着他期待而迷惑的眼神转过身来,她的心里泪落如雨。
清晨的街上人多起来,有人挑着担子吆喝:“汤圆咯”。路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行人踏过,留下了煤灰色的脚印子。
行至书店橱窗时,她看到了托尔斯泰的《复活》。顺着她的眼神望去,他明白过来,立刻找老板买了下来。他翻过片刻,笑着递了过来。她给自己立过规矩:人穷不可志短。她是从不会收谁东西的,包括他。她倔强地推辞着,他却从未有过的温柔:“借给你的,仙怡记得还我。”
一个男子用温和的苦心体贴着她的尴尬和自尊,她欢欣却又难过。纵而留恋书香,又何必触景伤怀呢。接过书来,怕也不敢再翻了。
抬头看天,东日已升,西月未落,这灰茫茫的天多像无际的沧海。自己,定是那朵蔷薇般的浪花,再坚硬的礁岩,也已攒足绽放的勇气。为了他,她暗暗决心在这十里洋场脱胎换骨,凝成一段冰清玉洁的沉香。
只是,越趋近美好的东西,就越让人感到痛苦。若不是他气质贤淑的妹妹的恶言和不屑,她的梦要做到几时呢?“上海这纸醉金迷的洇染里能有几个清白女子,一枝已残之柳也配得与春风逗弄一番吗?”
呵,这个都市,有几多风情,又有几多残酷呢?她不知道。
这晚,她一曲唱完,几个老板拉着她喝酒,她陪着笑脸一杯杯喝过,眼前一片晕眩。恍惚里又有人拉她去跳舞,未来得及挣脱,沈皓已铁青着脸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一拳打在那人的脸上。几个人立刻围上来,舞厅老板无奈,只得要她给个交待。
他,是她所爱的,却不是想要依靠的。在这政局混乱的年代,除了自己,谁可以给她和母亲承诺一个未来呢?沈皓,对不起了。
她转身的同时也抬手打在他脸上,冷着声音说:“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好吗?”
他惊愕地望着她,红着眼睛像极了受伤的兽,他不明白,眼前的女子当真是曾紧紧相偎沉静如鸽的仙怡吗?他身体僵硬,默默地转身离去。她捧着脸,泪大颗大颗掉进手心。她知道,他再不会来了。
那夜,他喝的大醉。
几天之后,她忽然收到他的来信。他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呢?她惶恐地拆了信封,一张支票掉了出来,她明白,他是再不愿她去卖唱了。另外偌大的纸张也不过一句话: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她蓦地跌坐在地上,他去战场了!
这是第几个寒冬了呢,她已不记得。只知道自己一下就老去了。他走了。母亲去了。工作辞掉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张薄薄的支票和丢了温度的心。
已是隆冬了,天空静静落着雪。她缩在床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她感觉脚边一凉,而后双脚是无尽的温暖。
朦胧中,耳边飘漾着这样的声音:“仙怡,我一直等你把一切告诉我,以为只有等到这一天,才表明你完全地信任我。可你倔强得就像小傻瓜,哪里有人不好好上学偏去舞厅呢。”
“每次都不肯让我送你到家,担心你的安全,我都是在背后悄悄跟着你的。你不会怪我吧。”
“如今,你再不必担心我们不相配了。我回来了。”
她睁开双眼望去。沈皓!他的上衣解开着,她冰冷的双脚被他紧紧揣在怀里。还有他的腿,有一只裤管竟是空荡荡的!
她把眼睛揉过又揉,渐渐温暖的双脚让她清醒过来,这不是梦。
“仙怡,你不和我说句话吗?”他笑着说,蓄满胡渣的脸满是风尘,那笑容却不染岁月的伤痕。
不是清傲自赏,只是把彼此想得太过坚强。她为生活所迫,他为情感所逼,挣扎在茫茫岁月里,已是无路可逃,两相逼迫间,已错过最理智的谅解。
尽管再飘不出冰封在时光里的零度之下,这寒冬的雪花,却一如昨日,洁白如玉,温润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