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请原谅我用如此粗俗的化名,是个非典型的北方女人。高高的个头却有很是瘦弱的体型,到耳的短发有点乱糟糟的,原来又黑又亮的眼睛现在总是习惯性的咪咪着。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和苍白,走路的表情总是给人感觉有些恍惚。
婆婆
阿梅的婆婆岁数并不大,农村的女人生孩子总是很早。婆婆结婚第二年就给他们老张家生了个儿子,也就是阿梅的老公张大海。年轻的时候着实干了几年农活,后来受不了这份苦,把家里的地都卖了儿子甩给老人带就去城里务工。七年前土地拆迁,因为没什么地也就没分到多少钱,堪堪在城市南边城乡结合处分了一个两居室,据说给了十几万现金。公公常年在外面打工,做点瓦匠活贴补家用,婆婆大把的时间都花在麻将馆里。
婆婆极少来阿梅家,也许因为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实在太远了,也许因为实在抽不出时间离开麻将桌。这天阿梅刚拎着一箱牛奶进屋,就看见婆婆坐在狭小客厅兼饭厅的餐桌后面,桌子上摆着一把塑料冲锋枪和一个塑料卡车。
“阿梅,你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大海赚得钱就是让你这样瞎花的吗!”婆婆一边拍桌子一边喊,冲锋枪和卡车震得一跳一跳的。
“妈,我就是给壮壮买个玩具,不值几个钱的”,阿梅站在那里一如既往的手足无措。
“不值几个钱,你赚几个钱啊,大海赚钱虽然多,一个月两千多,但是多不容易啊,你这个农村女人知道什么?”阿梅的话招来婆婆更加激烈的呵骂,阿梅只能把自己尽量的缩小成一团,仿佛减少与空气的接触面积就会少遭受一些。
婆婆骂了近一个小时,也许是骂的累了,也许是发现手里的不锈钢茶杯的水没了。“咣,当啷,咣~”,用力的将杯子往地上一掷,一甩门就走了。哦,对了,这个时候打车回去还能赶上与老牌友们的晚上战局。
婆婆的婆婆
阿梅蹲在地上捡起了坑洼的不锈钢杯子,呼出了一口气,长长的、细细的、几乎不可闻,并没与站起来。一个白白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阿梅身边,是阿梅的男人大海光着膀子踮了出来。“咱妈也是为了咱们好,你说咱这每顿有肉都保证不了呢,给孩子买哪干啥”,大海微微弯下腰,从他的角度看到的阿梅就有如折叠的面条,细细窄窄的一条。阿梅感觉面前的一切都泡在了水里,杯子、地面、桌腿、大海的脚和拖鞋,滴答滴啊的声音和大海的絮叨仿佛也被水淹没而显得不那么真切。一个幼小的身体慢慢的挤进了阿梅的怀里,一双小手在阿梅脸上擦抹着。阿梅被这双手拉回了现实世界,4岁的儿子壮壮幼小的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安。他是在不理解那个凶凶的婆婆对妈妈做了什么,他只看到高高胖胖的爸爸盘腿坐在床上摆弄着手机,他缩在床角旁,却不知道隔着薄薄一扇的门的妈妈几乎是同样的模样。阿梅抱着壮壮进了屋坐在床上,孩子很快就睡着了,小手还紧紧的抓着妈妈的衣襟。大海又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了翻阿梅的包,一摔门也出去了。阳光最后的折射也消散,小屋一片黑暗与模糊。
“妈妈,我饿”,不知多久壮壮再次将妈妈的灵唤回了人间。
“妈妈买牛奶了,妈妈给你去拿”,阿梅将儿子放在床上,拖动着腿打开了客厅的灯。刺目的黄光瞬间将屋子照亮,那箱牛奶却消失了。阿梅又叹一口气,长长的、细细的、几乎不可闻。她绕过餐桌转身进了厨房,记得冰箱里还有两个鸡蛋一绺挂面,够孩子吃的了。一打开,空荡荡的冰箱里只有压缩机的嗡嗡声。
“砰砰”,阿梅敲了敲另外一个房间的门,“奶奶,壮壮饿了,家里没吃的了你能不能把牛奶给壮壮一个”。房间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就好像里面没有人一样。阿梅知道奶奶听得见,虽然她快80了,虽然她年轻的时候生了5个儿子。现在她身体仍然好着呢,走路都是地动山摇,尤其是在夜里。5个儿子、7个孙子、4个孙女没有一个肯养她,在阿梅结婚时被4个叔叔一顿糊弄就塞到了她租的房子里。阿梅还清楚的记得大伯当时说“一个老太太能吃多少,你们做饭多带一口她就能活了,再说我们也会搭手”,大海在众多堂兄的恭维下自然是答应了。没多久阿梅就发现,老太太的胃口特别好,身体也特别好。这本来是好事,即使阿梅经常吃不饱也不觉得有什么。在壮壮出生后,阿梅发现家里给孩子买的吃的经常就少了,后来直接是一不注意就全没了。
阿梅继续了敲了两下门,喊了一声“奶奶~”。
师傅
门最终还是没开,阿梅电话叫了份馄饨。电话突然响了,阿梅以为是外卖到了,一看显示的名字是“师傅”。阿梅很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阿梅啊,明天王太太来纹唇,我有事你就替我吧。”
“师傅,我明天要参加壮壮的家长会,早就跟您请假了。”
“哎,那有什么要紧的,你平时接送孩子我没少让你早走哈。”
“师傅,我真的答应孩子好久了,明天你让玲玲她们替一下行不。”
“你这是翅膀硬了是不,敢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没有我教你你现在能有一个月3、4000元的收入吗!”
“那是因为我教了2万元的学费,还像狗一样给你干了两年活,我现在自己做比你给我的更多”,这话也就在阿梅脑子里过了一下,没敢说。
“告诉你,明天王太太的活是10万块的大活,你给我好好干,否则我撕了你”,师傅继续在电话里咆哮,“别以为你偷摸接私活我不知道,……”。
妈妈
半夜大海摇摇晃晃的回来了,带着满身的酒气砸在床上昏昏睡去。阿梅被惊醒,看了看熟睡的儿子,一阵恍惚。刚才睡得很浅,做了梦,记得很轻。梦中的妈妈满脸写满了苦难与悲伤,眼中湿漉漉的就像常年含着泪水。
“阿梅,你不能这么自私啊,你离了婚你妈和你爸在村子里怎么活啊。”
“阿梅,你想想壮壮,你也不能离啊。”
“阿梅,你再给你弟弟点钱吧,他要去学厨师,这次你弟弟上心了。”
“阿梅,大海给领导当司机,稳定,多好啊。”
“阿梅,这就是女人的命啊,忍忍就过去了。”
阿梅
阿梅心实在是烦乱,饿的不行肚子还难受,拖着脚走到卫生间。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向后摔了下去,她的内心竟然一阵喜悦,脑袋一下子磕到了洗手池上。不知过了多久,阿梅缓缓的醒了过来,剧烈的疼痛使她确定自己还活着,内心失望和欢喜都有了。
她扶着、撑着站了起来,太阳的光几经转折照了进来。她拉开了灯,准备看看自己的伤口。闪烁惨白的灯光下,镜子里是一张女人的脸。
阿梅迟疑的打量着,感觉很陌生,很陌生。
写在最后
我也不相信这居然是个真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