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明朗的春天,我来到了江苏省盐城市,曾经被作为籍贯填写了千万次的抽象概念,今天终于真正让我触碰到了她的裙袂。
我从新疆跨越一整个中国来到上海,也从没有忘记过奶奶的嘱托。几十年前的故事我并不熟悉,只是明白,如今对他们来说新疆到江苏的距离已经不可跨越。
七十五岁的奶奶身体真的大不如从前。我分明记得,高三的中秋之夜,我像往常一样拨通了奶奶的电话,往日接到我电话开心到对话筒叫喊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弱无力,电话那头的奶奶,甚至都没有听出我是谁。那天,我心里的某种情绪第一次被唤醒。后来,奶奶真的住了很多次院。奶奶开始变得不太认识路;脾气开始变得怪异;开始相信一些保健品;我回去看她和爷爷时,手艺一向没得说的奶奶甚至开始带我去外面餐厅吃饭。
上个夏天我失去了我的外公,我开始对生命变得异常敏感。我花了点时间写下了《长河》,可一直都很不满意,那些隐藏的期许,安静的嘶吼,暗涌的叛逆,或者接近于爱的、生命的本质的低声细语,我不能清楚描绘,我只能尽力观察,努力描摹。
我虽然不会讲,但可以听懂盐城方言。太奶奶(奶奶的母亲)已经九十八岁了,一直都身体健康,精神矍铄,一两年前甚至还能一个人做一桌年夜饭。今天我终于见到了太奶奶和这一大家子人,我一进门,太奶奶就开始抹眼泪,她说看到我就是看到了我奶奶,真好。她一直对我说:这辈子见不到啦!你奶奶胖,身体差,坐不来飞机,还有你弟弟妹妹要照顾……我身体还好,就是最近感觉,心跳有点慢……见不到了……几位姨奶奶和舅爷爷悄悄地反复跟我说,劝奶奶回老家看看吧。一位年轻的亲人也告诉我:太奶奶一直很健康,但最近不太舒服。她对于自己的身体是有感觉的。
太奶奶其实话很少,但她还是坚持跟我讲了这么多。其实我是知道的,太奶奶看见我,根本不会等于看见奶奶。十八岁的、完全不会讲方言的、因为考学才离江苏更近的我,只是背着奶奶的寄托而来,我的到来甚至更是在强调:“我走不动了,让孙女来看看妈妈。”这思念的洪流无声却汹涌澎湃。
九十八岁的母亲,孩子、孙辈、曾孙辈几乎都在身边,只有一位七十五岁的女儿,还留在中国的那一头。五个多小时飞行的时间,我看一部电影、睡一觉便能消磨尽,可他们花了一生都在跨越这个距离。我们是火炬的传递者,一趟一趟地走过,有关于爱的火焰从未熄灭,可我真的很怕。我其实很早就有了“流浪奶奶”计划,但家庭情况复杂暂时无法实现……
太久没有认真读书,没有认真写东西,已经只会写流水账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