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想到他家所在的胡同有那么长。
因为距离学校近,他便没有住宿,中午也能跟混熟的门卫大爷打个招呼就跑回家吃饭,他出校门的每一步都卡着时间,可苦了辽崇的妈妈要把下班做饭的活计精确到分钟,服侍他张嘴吃饭、撅腚出门,这只过了将近两年,桌子上放碗的地方都烫起了焦色。
他和往常一样出门,要先迈左脚,这样左手回带大门时就不会与脚后跟相撞,左臂收缩到极致时再把身子拉转过来,站定后右手稳住大门不再敞开,左手把大门闩上,身体再向左转,瞥一眼胡同中靠里的那户人家有没有人出来,大多是没有人,起码他想见的那个人很少在中午回家吃饭,他再把视线挪到鞋面,伸手摸一下鼻尖或者鼻翼,再迈出正常的步伐奔回学校。
这次他的眼睛在划过她家的门前时被挡了下来,她正在进一辆轿车,黑色的轿车门已经打开了,她一只脚已经跨了进去,辽崇只能看到她洁白的脖子以上的部位,仿佛那个头颅就在他的脸前,伸手就可以触碰到,但是他早已成习惯的动作流程不允许他抬起右手,在眼神未聚焦到的其他地方,则疯狂地从他的脚下逃离,那个黑色汽车瞬出了视线,变成极细的黑线,蜷曲到从地面蔓延出的灰色的流体中,令人恶心地蠕动。她的脸还是那么的漂亮,用石膏倒模出脸的形状,在脸颊凸起处搽上指甲草,在眼窝上缝上一双布制的眼皮,这就是当下傅丞那张麻木无神的脸,她的头顶裹着凌白的布条,比她那石膏材质的脸还要白上许多,遮上不好制作的耳朵,只有偷跑出来透气的头发跳动着最有生气。
他把这张脸看的清清楚楚,包括石膏伪造出来的毛孔和掩盖不了的粉末,他在认真看的时候也没有了呼吸,跟着地面一起转动起来,随着粘稠的时间贴着墙壁滴下来,搅进去沥青和混凝土,摩擦着他的内脏。粘稠的时间在这个囚笼中回绕着,她始终没有坐进车里,一只脚在外,一只脚在内,时间侵蚀到司机和她旁边的妈妈时也没有引起任何的尖叫惊恐,只有这颗石膏做的脸不沾染杂质。
他突然的一下恶心,时间把他重重的弹了回去,仿佛跳楼机一样的突然回溯让他的心脏挤出大量的血液。他在几十年后都记得这一天,这一天的时间和这一天她的脸,才想明白是这一天埋下的伤痛。他低头再把视线挪到鞋面,抬起右手摸一下鼻尖,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出了胡同,她已经坐进车里,开始驶出胡同,不知要去哪里。
他扯着大步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一步一步的敲打这地面,坚实的地面把脚后跟的骨头硌的发震,一下一下顶着后脑,一笔一划的把那个想法在他的脑袋中刻出来:“我想杀了她”,他被自己吓住了,他知道自己会这么想,他被吓到的是他的想法是强烈到他想把这句话喊出来,让街上的人都听到。“是她,我想杀了她”,他轻轻地说了出来,语气轻柔像是安抚一个哭闹的孩子。
夜压紧了胡同里,他回家的路上失了神,走过了家门,停在了傅丞家的大门前,她家门楼上有突出的房檐瓷片,向外伸的很长,伸到了夜的胃里,让它呕出了吃掉的太阳,做成灯笼挂在上面。
他进了家门,卸着肩上的书包和脱着震脚的鞋,听见妈妈对爸爸说
“后头老傅出事了,在西城开车撞了,爬了不到三米,血流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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