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齐志琳
现在流行一个词“自黑”,就是自我嘲讽,自我矮化,自我贬低。打个比方说,一个人嘲讽另一个人,说你像头猪。被嘲讽的人不但不生气,更不跳起来反驳,反而笑眯眯地说:“你说得不对,我连猪都不如,我只会吃不产肉,没有猪有用。”
为什么,那么多的人,面对侮辱挑衅,不去维护自己的尊严,反而把尊严自己揭下来,再自觉放到脚下踩上一脚,勇敢地去自黑呢。
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若干年前,有一位村小的老师,在村小如此接地气的地方,他显得卓尔不群,是男神一样的存在:一丝不苟黑亮的头发、洁白的衬衣、笔挺的西裤、雪白的丝袜,黑得发亮的皮鞋。他的装束、他的帅、他老师的身份,让他周围的人自愧不如。有人仰视他、尊敬他,也有很多人嫉妒他、仇恨他。
一个炎热的夏日傍晚,学生们正在操场上吃饭。周围庄上几个小混混围住了正在一边优雅吃饭的老师,说他优雅,是因为他总是闭着嘴巴嚼食物,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张着大嘴吞咽。
小混混说,早就看不惯他了,今天就想来“修理修理”他。
接着,“呯呯乓乓”,这伙人拳脚相加,打起了男老师。男老师被打得杀猪一样叫唤,孙子一样求饶,狼狈得像游荡在村头的那个傻乞丐。那些原本对老师很尊敬的学生,看着男老师的这个样子,觉得真新鲜,因为他们真的不知道,让他们尊敬、敬仰的老师,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也会像他们被爹娘揍时一样嚎叫。
听着男老师的惨叫,看着男老师狼狈的样子,几个混混心满意足,但意犹未尽,因为男老师虽然被打得了,但上衣仍然扎在皮带里,皮带仍然紧紧地束着裤子,再看看他们自己,一个个光着背、赤着脚、趿拉着鞋,穿个大裤衩子,不由得火起。因为他们觉得,这个男老师看上去还是比他们体面,比他们有尊严。他们决心让这个男老师的尊严和他们等值,他们不能拔高自己的尊严,就要拉低老师的尊严。于是,在男老师的求饶声中,他们咬牙切齿地扯下了男老师的裤子,在裤子被扯下的那一刻,男老师不出声了,但他的神情,却比挨打时更痛苦。这伙年轻的混混却顿时觉得天高云淡,神清气爽。他们觉得扯下男老师的裤子真的是扯对了,因为他们发现,男老师的内裤是破的!他们终于觉着,自己一点不比男老师差,外表光鲜的男老师,内里,原来同他们一样,穿着个烂裤头子!
混混们哄笑着走了,心满意足,留下男老师,闭门不出两个月。
后来,男老师走了,调到了另一所村小。
再见到那个男老师时,原本的男神不见了,他和村民一样敞着怀,穿着大裤衩子,趿拉着鞋,和他们一样吐痰、骂街,甚至会在一些调皮的学生喊他的绰号:“烂裤头子”时,跑过去扯下他们的裤子,说:“看你们的烂不烂?烂不烂?”出奇的是,再没有人敌视他,当然也再没有人仰视他,他就那么平庸地混在人堆里,轻松自在。
看到这里,也许我们可以明白,为什么当下那么多人勇于自黑,不等别人动手,就那么自觉地脱下自己的裤子。大概、很有可能的一个原因是:降低自己的尊严标准,甚至自己撕掉自己的尊严,可以让生存变得更容易些。
毕竟,嬉皮笑脸比一本正经更易被人接近,戏台上的小丑,比戏台上的公主能赢得观众更多掌声。让自己精致、用心地活着带给自己的往往是指摘和中伤,粗糙、粗俗地活着反而能赢得大众同情和消弭敌意。
所以,越来越多的人掌握了自黑这一生存的诀窍。越来越多的人,不等别人动手,就自己自觉脱下了自己的裤子,自己煽起了自己的耳光。毕竟,自己脱和自己煽,比激怒别人帮你脱和帮你煽,带来的疼痛和心碎终究要小些。自黑,留给自己的,只是无人处伤心的泪,别人黑,带来的,却是大庭广众之下,众人的拳头和口齿留下的血。
可是,扪心自问,原本正正经经的人,谁又真的愿意一秒变小丑,耍宝自黑呢?
是不是只是因为,我们活在了一个不那么正经的社会里了,不得不自己脱下自己的裤子,自黑以求自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