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伴随着强冷空气的入侵,人们在一片惊慌失措中,有的裹上了棉袄,有的系上了围巾,一路上遇到的人,不是神色匆匆,就是面容黯淡,好像这股寒流将本该属于这个季节和这个节气的热情都吹走了。
古老的集市,在我们这个家族,有着几代人的记忆,儿时的夏夜,躺在院子里的凉席上,手枕着胳膊,望着满天的星星,听父母讲起那些无法辨识真假的民间故事,为了去集市赶集,怎样被大雨拦在了河的那一头回不了家,赶集的路上,看见小破房子里的老头将打死的蛇摆在河滩上,在集市上姥爷给母亲买的大螃蟹,集市饺子铺里的醉汉如何讲起大雨的河中漂起的红木柜子……
通往集市的长街,还是一眼望不到头,连着这边的乡镇,那边的村庄,两边的高楼盖了又盖,人们一度怀疑,会不会盖到河滩上去,店面换了又换,只有那家同仁堂药店十五年了,风里雨里,一直都在。
长街的下面,就是集市,时至今日,人越发的少了,即使在这样的传统节日,卖各种物品的小摊,也只集中在了东头,儿时的大集可是一直延伸到河边,人也少了,人群中的老爷爷,流着口水,裤子松松垮垮,丝毫听不见后面那位男子有着愠意的催促声,他的家在哪里呢?这样萧瑟寒冷的天气,他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出摊的石台早已长满了青苔,然后在秋风里老去,风化,野草在一旁悄无声息地死去。儿时不懂事的自己,为了讹父亲一个公鸡状的气球,坐在人家摊前久久地不愿离去,不言不语,也不走,直到过了晌午。后来的事记不清了,也许父亲心软买下了气球,又或者,我妥协了,放弃了心心念念的东西。
卖肉的摊子还是老地方,只是卖肉的人不知道换了多少,买肉的人络绎不绝,即使冷风正肆虐地从四面八方吹来。卖肉的汉子很和气,全然不顾有人碰了他的案板。
鱼市紧挨着卖肉的摊子,好像阵势要大很多,卖鱼的汉子也要比卖肉的更豪气一些。摊子上有一些不出名的鱼类,上不得台面,却是隐世的美食。最爱黄鲫鱼,小小的,刺很多,肉质自身的鲜美非同寻常,那种天然的、纯粹的鲜香远远超过了加了佐料的其他鱼类。就着母亲煎好的黄鲫鱼,喝白米粥,这是一份沾上了香气的记忆,常常在不经意间就飘进了我的梦里。
小树林里,老人家的剃头摊,已搭好了棚子,炉灶上的热水也耐不住性子,跃跃欲试,马上便要沸腾。如今,理发店,或大或小,已是随处可见,又有多少人还会记得这小小的剃头摊。只是,我不知道,理发店里的师傅是否也如这剃头大爷一般仔细,专注,淡定。闲时谈笑风生,聊着天会一会许久不见的老友,忙时心无杂念,举手投足为了一份不忘初心的执着。
卖衣服的摊子最终还是被这个时代“吃掉了”,或者说,被淘汰了,在这个市场经济时代,这些衣服摊有了更好的归宿。很多摊主都将摊子移近了高楼大厦里,在商场中占有一席之地,再也不用经受风吹日晒和雨淋了。当我望向河滩的方向,某个瞬间,有点恍惚,印象中那里曾经存在过好多的衣服摊,花花绿绿,在风里摇摆着,让人流连其中,不想离去;我仍记得那些年的自己,农历腊月二十八这天,抓着母亲的衣角,去赶年集,途中要过一条河,那时还没有桥,只是有人在河里放了几块石头,当作水中的“路”,也当作“桥”,走在石头上我很害怕,怕自己掉进冰冷的水中,可是即便如此,还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因为河对面的集市上,有母亲答应要给我买的过年的新衣。
饺子摊前依旧有人要一碗饺子,挖一勺辣椒,边吃边聊。旁边的凉粉摊,依旧是那个老太太,见人就问“吃点啊?”,虽然她看上去已经很老了。
古老的集市像沿途的风景,渐渐地离我而去,我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到。
那些曾经幼稚的憧憬和幻想,也像一个个美丽的泡沫,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阳光下碎裂、蒸发。
集市像一个老朋友,遇见他时,他风华正茂,正值青春,当我褪去青涩和顽劣,长大成人,他已是风烛残年,俨然一个耄耋老翁了。
集市,我的老朋友,我依旧怀念河水从你身边流过的声音,还是喜欢看你的样子,无论有多苍老,因为你这容颜,我已喜欢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