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山前白鹭飞(六十三)
六十三
自从杨斧子走后,如花无端地陷入了回忆之中,她回想着那几年在厂里上班的同事,常常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泪。忽然之间,他(她)们都显得那么可亲。这些年过去了,原如花依然记得上班的点点滴滴,他(她)们依然年轻,打情骂俏中也不那么无聊低俗。人生真是一个无法言语的词汇,年轻时的张扬和彷徨,年老后再回头去看,却是如此真实和感动。
如花对于曾经给过自己伤害的人早已没了怨恨,她听到桃子的遭遇,心里顿生可怜,多年没有见到,如花想去会会她。
天刚蒙亮,她从菜地里摘了好些新鲜的蔬菜,用装米的大袋装得严严实实,赶到车站的时候司机不许她上车,她多掏一元钱才得以放过。到达中窑时,早晨上班上学的人开始多起来,她匆匆下车,找到路边的环卫岗亭,听同事讲桃子每天八点钟要到这里休息一下。
如花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心思有些游弋,想当年刚刚回到黄石的时候,差点也去扫马路,是陈爱梅阻止了她,“年纪轻轻的做这事,你也不怕儿子被人笑话,干这活的都是上了岁数的人,你找个超市上班也好啊。”后来如花在离家不远的马家嘴找了个超市理货员工作,儿子在附近小学读书,也算是一举两得。
远远的,如花看见一个矮小的女子拉着一个长长的垃圾板车往这边走来,背有些弯,裹着一个灰黑的头巾,看不清脸目,走路迟缓,显得有些吃力。待女子走到面前,如花仔细辨认,那张撇撇的嘴角微微上扬,如此熟悉,不错是她——桃子。如花轻轻喊到:“桃子——”
桃子迟疑了一下,她抬起头,摘下头巾,灰白凌乱的头发显得苍老许多,其实她才五十刚过,大不了如花几岁。
“桃子,是我啊,如花,冯如花啊!”如花上前一把拉住桃子的手,看着桃子这般模样,心疼得掉下眼泪。
桃子终于看清了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她虽然也老了,可还是那样美丽 ,风韵犹存。
“如花!”桃子有些激动,她也紧紧抓住了如花的手,多少年了,两人一直没有遇到过。
“真的是你,你还是那样漂亮。”桃子拉着如花坐到休息亭里,如花指着一袋菜说:“今天特意给你送些菜来。”
桃子有些不敢相信,如花便把杨斧子的事和她说了一遍,桃子叹气道:“杨斧子还算有福,得了病快快走了,他没受罪,金枝也没受苦,多好。不像我家那位,得癌两年了,放疗化疗好几回,人吃亏不说,我们看着也难受,拖拖拉拉两年,死也没死掉,活着又受罪,现在全身痛,估计也差不多了。”桃子说这话时一点悲伤也没有,好似与她不相干似的。
“那你还上班,不在医院守护着?”如花有些吃惊。
“哪在医院啊?在家呢!”桃子摇摇头,说:“他单位破产后就下岗了,他表哥带他去广州做了几年,回来后他在建筑工地卖苦力,养老保险一直没交,又不到退休年龄,突然得病把家里老底都搞没了,居委会见我家困难,安排我扫马路,医药费象征性救济报了一点。我也没钱再送他去医院,去也是白花钱,人反正也活不长。”
如花听着忍不住哗哗直流眼泪,桃子比她还伤心。“生个儿子也是白养,将来我要是有个病痛,只能往长江一跳,一了百了。”说到此处,桃子终究有些难过,她还是没忍住,擦了一下鼻子。
两人都没提当年的战争,只是彼此握着对方的手,一刻也不想放下,临走时,如花塞了五百元钱给桃子,并留下电话号码,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找她。
如花转身回去的时候,从车窗上看到桃子站在马路对面,望着自己使劲地抹着眼泪。如花心碎了,世事无常,她总以为自己是多么可怜,今日看到桃子被生活逼迫到无可奈何的表情,如花又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起码上她还有一人可以依靠。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东胜来了,如花给他到了一杯酒,说道:“咱们也不用打什么结婚证,就这样过也好,别人爱说说去,老了有个病痛的,不想被拖累,撒手不管也没人说什么,多好!”
王东胜被如花的话给蒙住了,他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开玩笑道:“说来说去是嫌我到时候给你添麻烦,你不管也行,直接把我丢到马路,让政府管我去,反正这辈子无儿无女,五保户够条件。”
如花白了他一眼,幽幽叹道:“谁个知道后来的事呢?好好的人说得病就得病,说死就死。”
王东胜知道如花又想起杨斧子的事情,他安慰道:“过两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咱俩也潇洒一回,别让钱在,人没了!”
如花也没搭腔,她转身走到房里,拿出户口本和身份证,递给王东胜,说道:“要不还是去把证领了吧,免得我把你丢到马路,没人管。”
王东胜喜出望外,他一把抱住如花,高兴地在她脸上亲了两下,说道:“吃完饭,咱俩就去民政局,晚上我们去市内锦伦大酒店庆贺一下,叫上你儿子和媳妇。”
“这倒不必,我们领证他们会不高兴,还是不说为好,不必张扬。”
如花心里想着,自己和王东胜结婚了,肖天发自然不敢再有什么企图,这样也避免了他的无休止纠缠。她倒不担心浩子的反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总比和肖天发不清不白要好,不然真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丢人的可不止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