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攀龙整理完最后一箱新货之后，天已经黑下来。他随手抓起放在距离货柜最近的那张小沙发边上的毛巾，用力把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擦干净。

“呼……”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随后走到开关旁边，打开灯。明亮的灯光瞬间照亮整个下层。下层空间空空荡荡的，没有别人。整个店铺里寂静无声。胡侃和吴国坤已经离开，客人们也都已经离开。店铺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货柜的玻璃门上发出有些晃眼的亮光。他扭过头，心满意足地向货柜看去。原本略微有些空荡的货柜已经被新进的复刻卡包填满，剩下的空隙只够塞进几个本子和文件夹。

铁皮货柜的上层空间，原本只是用来放盛放单卡用的卡本的。但他和胡侃都知道，下方几层的空间已经不够。

就在胡侃回家之前，两个人仔细地讨论过。胡侃坚持认为，不应该花那么多钱进这么多性价比不高的复刻卡包。就算是为了招揽新人和吸引中小学生，也不应该把那么多的复刻卡包都摆在显眼的位置。

他一时也拿不出更多的话来说服胡侃，只能说，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他都绝对不会亏待他们两个。

他记得，胡侃出店门的时候，脸上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尽管他知道，胡侃脸上露出来的情绪多半不能当真。

他敢拍着胸脯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胡侃的父母，基本没有别人比他更了解胡侃。吴国坤也是一样。甚至，反过来说，也一样。

“咦？”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窗边。他发现，有些东西被落在靠近窗边的一张小沙发上。那是一副眼镜和一条充电线。眼镜是黑框眼镜，圆形的，镜框又宽又重，看上去像是很多年前流行的一种老式眼镜。充电线是苹果手机的充电线，看上去很新，但靠近插头的地方却有一点破皮。

“那几位客人又下来过？还把东西落在这里？”

江攀龙淡淡地笑起来。他弯下腰，把眼镜和充电线拿起来，放到桌子上。眼镜的边框和充电线的边缘都有一些破损。

“胖子准是没收拾东西。哼，真是不能指望他。”

“嘀——嘀——”

两声刺耳的喇叭声划破天际。紧接着，一连串或大或小的汽车喇叭声响起来。

江攀龙抬起头，站到窗边，向远方的十字路口看去。十字路口已经变得灯火通明，路灯的光芒和汽车的车灯光混杂在一起。无数束灯光在夜空中来回交叉，既明亮，又有些晃眼。路灯后方的人行道上，则是一片寂静，什么都看不清，更没有什么声音。路口偶尔会冒出几个行人，穿过马路，在堵成一团的车阵中穿行。更多的，则是送外卖的电瓶车和共享单车。它们和骑在它们上面的人一样，只能看清许多条单薄的黑影。过街天桥对面的一连串店铺都亮起灯，刚好照亮同样被笼罩在一团阴暗当中的巨大蛋形建筑物。

“轰轰轰轰——”

正在这时，手机刚好响起来。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谁啊？”江攀龙接起电话。

“飞龙，我是黄天伟。你现在还在卡店里面吗？方便说话吗？”

“啊哈？”

江攀龙忍不住发出一声怪笑。他转过身，坐到自己右手边的小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左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右手抓起手机。

“怎么是你？你这个死娘炮，终于吱声啦？怎么？你还没死啊？”

“哎呀，飞龙，拜托你，能不能别叫我死娘炮？”

手机另一边传出来的声音很轻，软绵绵的，还有一点发腻。同时传出来的还有大量的杂音，既有说话的声音，也有很多叮叮咣咣的响声。

“不叫你死娘炮，还能叫你什么？”江攀龙眉毛一扬，“你什么时候换的手机号啊？什么时候能回来？”

“嗯……是啊是啊……原来的手机摔坏了，我只能去换新的……”

黄天伟正站在一间食堂的门边。许多学生围坐在门边的几张桌子上大快朵颐，一边吃饭还一边大声说话，声音无比响亮。不断有学生把餐盘、碗筷和勺子扔进放在门边的铁桶和塑料筐里，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

“我们还差一门课没考完……我大概再过几天就能回去……你那边已经开业了？怎么样？现在生意好不好？”

“刚开业呢，哪能这么快就来生意？”江攀龙翻白眼，“你确定，你过几天就能回来？下个月我要办比赛，你能不能来？你们几个要是都赶不回来，人数可能不够。”

“啥？你要办比赛？你已经拿到正版授权啦？真……哦……”

黄天伟正说着话，突然后背被人猛拍一下。他差一点撞到墙上，摇摇头，才看清，自己的两个室友已经吃完饭，站到自己身后。他一边陪着笑脸，一边跟着他们两个往外走。

“没错。拿到了。到时候，可能还会有一些新人能来。有一些小朋友。你确定能来？”

“嗯……行吧，我争取来，”黄天伟快步跟着舍友下楼，刻意把嗓子憋粗，“哎，飞龙，有妹子没有？”

“有你这个死娘炮，要妹子干什么？”江攀龙笑着骂道，“要不，你把你表演的时候穿的那套女装穿上，让小朋友们开开眼？”

“哎呀，飞龙，你怎么总是臭我呢？那一次……是因为社团里突然缺人手……社长又那么信赖我……”

黄天伟急赤白脸地解释，突然发现自己的两个室友已经把脸转回来，对着他“嘎嘎嘎”地坏笑。很明显，他们俩都能听到江攀龙的话。他气得在两个人的肩膀上各拍一巴掌，并向这两个猥琐的家伙竖起中指。

“行啦，不用解释！大家都懂！”江攀龙扬起巴掌，“啪啪”地拍沙发的扶手，“到时候你必须得来啊！别给我放鸽子！听见没有？”

“知……知道啦，没问题……”黄天伟憋着嗓子挂掉电话，随即冲过去追打两个幸灾乐祸的室友。

江攀龙放下手机，走到电脑桌前，拉开靠近墙壁那一侧的那一张沙发，打开前方的另外一台电脑。开机页面瞬间蹦出来。黑色巨龙张开巨大的月牙形双翼，两只脚爪紧抓住一整块巨大的岩石，整个身体准备从断崖上飞起，飞向前方无边无际的云海。

江攀龙输入开机密码，迅速地找到自己要找的那个文件夹。桌面的墙纸和开机画面风格完全不同，只是一幅简单的碧海青天图案。目前只有他和胡侃知道，这一台电脑其实是他工作用的电脑。事实上，知道他还有另外一份工作的人也很少。桌面上的图标也寥寥无几，只有几件普通的通用软件，没有任何游戏。

“还剩下多少……”

文件夹里存放着许多子文件夹。每个子文件夹都有不同的文件名，文件名后面还标着不同的日期。

他打开最后一个文件夹。存放在里面的，是许多张不同的草图。这些草图上面画的都是各种不同的人物，或者是人物的轮廓。有的已经上好色，有的刚刚画好人物身上的几个部位，还有的刚刚勾勒出一个大体上的轮廓，看不出是什么样子。从已经画好相貌的那些草图来看，这些人物以年轻女性居多，还有几张是不同年龄段的男性。剩下的三、四张，大概只能归于“性别不明”或者“无法鉴定性别”一类。

“还有这么多？那我得快点……有些是下周一就得交货的……”

他打开桌面上的绘图软件，将三张已经完成上色的人物草图全部拖进绘图软件中。这三张草图上画着的是同一个人物，分别穿着三种不同的装束。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梳着一头金黄色的披肩发，皮肤白皙，身材窈窕，一对赤金色的双眸闪闪发光。第一张图片上，她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简易骑士盔甲，手持一柄细长的西洋剑，眺望远方，长发向上扬起，做随风飘舞状；第二张图片上，她穿着一身雪白色的宫装，双手提起重重叠叠的裙摆，微微低头，双眼紧闭，向前方欠身行礼；而在第三张图片上，她穿着一身简单朴素的制服，双手捧在胸前，护住胸口，左手握着一支钢笔，右手拿着一个宽大的记事本，脸上露出一副乖巧的表情。

“嗯……或许得把尺寸调大一点……那样的话，他们会更满意……”

“嘀嘀嘀！”音响发出响声。屏幕右下角的QQ图案开始快速闪动。原本的企鹅图案变成一个正方形的星空图案。

江攀龙皱起眉头，把鼠标指针移动到QQ图案上，双击星空图案。

一个对话框从屏幕中间弹出来。对话框顶端的名字是“斗神”。对话框中间只有一句话：

飞龙，店开业了吗？

江攀龙噼里啪啦地打出两句话：已经开业。今天只有两批客人。

“斗神”迅速地回复：是新人吗？

江攀龙回复：没错。两个刚刚开始玩卡的小朋友，还有几个来玩桌游的上班族。

对话框里没出现新的回复。

江攀龙把对话框最小化，再次打开绘图软件，把画面重新切换到第一张图片上。他打开画面左侧的工具栏，连续点击几个不同的图标，又拖动鼠标指针，在骑士盔甲的胸甲部位上来回滑动。不一会儿，两道不太明显的弧线缓缓从盔甲的表面浮现出来。渐渐地，那弧线渐渐变成弧度，融入骑士盔甲的表面。

“嘀嘀嘀！”

音响再次发出响声。“斗神”的对话框再次闪烁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消息是：

我这几天都出差，周六回来，周日才能去你那边。姓王的没妨碍你吧？

江攀龙长呼出一口气，随即回复：

没有。他不敢把我怎样。我和他现在都在考核期。浪子哥已经和我们说清楚条件。

一分钟后，“斗神”才回复：

那就好。等我回去，咱们再好好商量。你最好别和他起正面冲突。

江攀龙立刻回复：我知道。我有数。

对话框里没有再出现新消息。

江攀龙打开第二张图片，并选中工具栏中的橡皮擦工具。他小心翼翼地把橡皮擦图案移动到少女纤细的锁骨处，在少女的领口处缓缓转一圈。随后，他用力按下鼠标左键，把宫装领口的下半部分缓缓擦去。紧接着，他选中工具栏中的笔，重新描绘出宫装的领口。宫装的领口变得比之前更加大一些，领口下方隐约露出的弧度也变得更加明显。最后，他在领口上方描绘出一道隐隐向上透出的黑色曲线，并用填色工具重新填满被擦出的空白部分。

“轰轰轰轰……”

手机又一次响起来。手机屏幕中央显示出一个面目慈祥的中年女人的照片。

“喂？妈，什么事？”江攀龙接起电话。

“儿子，你还在店里吗？店里还有没有客人啊？今天回不回来睡觉？”

“妈，我今天不回去。待会儿，我要把刚画好的图发给编辑，还要再整理一下东西。我今晚就睡在店里。你先睡吧，好好休息，别担心我。我好着呢。”

江攀龙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打开QQ，打开“工作”那一栏，找到一个亮着的头像。他打开对话框，把两张编辑好的图片发到对话框里。这个头像，也是一个金发少女的头像，和他笔下的少女几乎一模一样。

2019.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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