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上我把头偏向窗外,不停变换着的山、房子、农田无间断勾起我对家的回忆。慢慢的脑海里装的不再是窗外的风景,而是家乡的山,家乡的水以及转过山腰就能看见低矮的房屋和我踏进家门时母亲迎脸欢笑的样子。今年上学时母亲不舍的面容也同样浮现在脑海里面。
好像有母亲在的地方就是家,这已是多年来自发形成的潜意识。
回到家里我都会下意识的往电视柜上看一看,因为电视柜上的瓶瓶罐罐永远代表着母亲的身体健不健康。电视柜上又多了一盒一盒一瓶一瓶的药,这可能就是上次母亲去县城买的吧!我喊到“妈,这么多药你生病了吗?”母亲呼唤着我的乳名说“幺儿,到家啦!肚皮饿不饿,桌子上有水果,这个不严重就没有给你讲了,就血糖有点高,医生讲开点药吃就好了。”
我看着昏黄灯光下的母亲不知道是冬天衣服穿得太多而过于厚重还是灯光的反射折弯了母亲的腰;我总感觉母亲的腰更加佝偻了。
母亲向来如此,无论生什么病,总是轻描淡写的说自己没事。而我哪怕知道母亲将病的严重程度说轻了,但也信以为真的相信没那么严重。而这种粗心将量成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我一年在家待不了几天,但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母亲也会将家里最美味的吃食全部做给我吃。可能母亲一年不会买几次水果吃,但我在家的那几天总会有吃不玩的水果。好像那些东西我不吃母亲就吃不完似的,好像那些水果我不在家街上就没卖一样。
第二天母亲带我去看父亲,这是我每次回家都要做的事。我和母亲带着饭和已经煮熟切片好的猪脚和一瓶酒。到达父亲的坟前,这是我们一家三口唯一的团聚方式。每次来看父亲我都会想到在十二岁那年的除夕夜,父亲给我四十块钱的压岁钱,说明年又帮我涨十块,给我发五十,这五十我一等便是十年。
每次母亲到父亲坟前时都会和父亲说很多话,大多都是关于我成长的。除了父亲去世的时候,我看见母亲被眼泪湿透了的脸和一双肿得红红的眼睛,这十年来我从未看见过母亲掉过一次眼泪。我想时间不断的向前,母亲也会释怀的把。
我在家住了几天也要出去打寒假工了,这是我唯一能为母亲减轻负担的方式。
我走时,母亲依然给我准备了一桌子好吃的菜。母亲帮我提着书包,我拉着密码箱朝车子走去,我坐到车上拿出手机把母亲慈祥的面容不舍的面孔还有留恋的目光定格在手机里面也定格在我内心深处。尽管我也不舍,我还是拿着手机里母亲的照片洋洋得意的对着母亲招手说“妈,过年见!”。
一个月的寒假工结束了,我回到家时,已经是过年倒计时了。踏进家门,我的目光依然集中到电视柜上。
母亲没在家。
电视柜上还是摆满了药,其中还多了胰岛素试剂,我的心好像被什么击中一般,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我责恨自己上次不应该那么大意,要是母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原谅自己?
过一会儿母亲推门而入,急促的喘着粗气。母亲定定地看着我,依然呼唤着我的乳名说“幺儿妈妈去给你买水果了,”母亲的声音还是很慈祥,只是沙哑、低吟、苍老了许多。
母亲在去买水果之前就已经把汤饭准备好了,我把母亲做好的饭端上卓,开始吃饭时我发现我的喉咙管是那么硬,饭叼到嘴里却怎么也吃不下去。我突然发现,母亲脸上也充满了愁绪,以前那个既当爹又当妈遇事独当一面的母亲突然变得这么瘦小孱弱,我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带给我巨大的打击。看着坐在我对面的母亲,被病魔折磨的母亲和记忆里那个年轻力壮的母亲我的眼里不断的闪着泪花,整个身子除了大脑不断变化着的思绪,其它部分都被僵硬成了一团。绷不住的我放下碗假装有事回到房间擦拭眼泪,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淌。
我下定决心不上学了,我要去找钱无论如何也要把母亲的病治好。当我把想法告诉母亲时,母亲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说“不行,儿啊!你不能不上学,妈妈不能对不起你。”但是我的决心已下,无论母亲怎样我都不会同意的。
我去农场辞了母亲在农场当小工的工作,准确来说是我代替了母亲当小工的身份。帮母亲在农场结的工资加上我打寒假工的工资,一共七千多块。带着这些钱我第一次以家属、亲人、儿子的身份送母亲到医院看病。
当医生确确切切的告诉我母亲得糖尿病晚期时,我一点也不意外,我接受得很坦然。从我回家看到母亲的第一眼,和我吃饭时我对母亲良久的注视,我预料到了,只是在确认一遍。
可能是因为钱的原因,在医院住了几天母亲就一个劲的说要回家过年,医生也让我们回家过个好年,哪怕我万般不愿,拗不过母亲也只能从了。
我知道母亲就是想在家好好过最后一个年,而我想着在医院里母亲的生命将维持得更久。
回家后我在母亲当小工的农场继续当小工。回家后母亲还想着每天为我做饭,我想母亲动一下也好,于是我就把重一点的,繁琐一点的家务全部做了,尽量让母亲活动式做饭。
在家十多天的时间里,母亲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大不如前。我瞒着母亲贷了款,给亲戚朋友借了钱 ,准备过完年后让母亲长期在医院里治疗。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母亲的时候,母亲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要让我带她到父亲的坟前看一看。
一路上,我背着母亲;就像小时候母亲背着我一眼。不同的是那时的我还是小孩拥有无限广阔的未来;而现在我背着的母亲每天都需要吃药,打胰岛素维持着逐渐凋零的身体。母亲很轻很轻。轻得我都不敢相信我背上的是一个身高一米六几的大人,以至于中途母亲让我歇歇时我都不觉得累,我只想将母亲永远揽在背上。这次母亲没有伤心裂肺的撕豪,脸上确躺满泪水。我的心如刀绞一般。有时候无泪的悲伤,恰恰是最令人窒息的痛。我和母亲就坐在父亲坟前的石头上,母亲说她死的时候也葬在这里,和父亲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我去看他们的时候也方便一些。母亲对着父亲的坟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看着我成家。
已经是过年倒计时了,我看着母亲的身体实在欠佳,我还是想让母亲住到医院去,可是母亲终是不愿。我始终没能送母亲去医院,母亲说过完年怎么着都随我。其实现在医院的主治医生都放假了,我也只有依了母亲。
在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到大年三十;母亲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只是脸色还是依旧那么脆弱,为此我还非常高兴。我还想等过完年送母亲去医院母亲的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
大年三十晚上,母亲给我准备了两个红包。开始我还不知道;以为有亲戚要来。母亲给我发压岁钱的时候说“这是我发的,这是你十一岁那年你父亲许你的,我帮他发了。”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还记得父亲什么时候许过我压岁钱的。但我知道如果是真的话,像老人们说的,只有即将死亡的人才能和死去的人对话!我手里拿着红包,心却凉了一半。
第二天,也就是初一的早上,母亲就不能下床走路了。我把母亲爱吃的和往年母亲做的食物,全部做出来,然后全部送到母亲嘴边;哪怕母亲吃不下,我也要做;我知道第二年在做的时候味道就会变了,我想用这短短的三天来留住这永恒的味道。
我从来都不敢相信;某一天我身边唯一的亲人也会离我而去。我是多么的害怕自己会成为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当我想到这些的时候,看着床上行动不变的母亲;如果您一直行动不便那么我希望您永远躺在床上,因为您在,心就有了归宿。
初一、初二、初三我一直在回忆;回忆父亲母亲引我成长的点点滴滴,回忆父亲走后我和母亲的相依为命。
那一年刚上小学时,是父亲母亲带着我去的,左手牵着父亲右手牵着母亲,在父爱和母爱的摇篮里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那一年我三年级;生病了,母亲去远房亲戚家吃酒了。父亲把我带到医院;当我睡着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母亲已经在我身边了,我很开心,在母爱的呵护下,病顿时好了一半。母亲的出现也使得父亲也不再那么愁容。也是在我三年级的时候,父亲当时在外面上班,母亲特意给我准备了一个生日蛋糕,我看见母亲手中提着一个大大的圆圆的很漂亮的东西,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蛋糕。
我永远怀恋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幸福的生活,就像母亲忘不了父亲,我离不开母亲一样。虽然过得清贫,但是很幸福。
还是在三年级的时候,班主任老师让我回家时,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总是抑制不住的心跳和眼泪。当我回到家确认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是我父亲的时候,我昏过去了。
我总是不相信父亲已经死去的事实,当我慢慢长大发现母亲削瘦的身体和那一张岁月痕迹的脸的时候我开始认识到父亲永远回不来了,我应该像个男子汉一样扛起家里的责任。
在后来的记忆里母亲总是那么忙碌,就像以前的父亲一样在外奔波。而我则是早上和中午吃母亲给我做的饭,晚饭才是和母亲在一起吃的。母亲上班很忙但我从不缺乏母爱。从我上中学时我就很少回家了,每当我放假回家时母亲都会给我准备一桌好吃的菜和特意去买的水果。
初四早上;当我把母亲吃药的开水端到母亲窗边的桌子上时,母亲就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听着母亲急促的喘气,嘴唇也在不断地蠕动着;我把耳朵凑过去;此时来看望母亲的人们也全部围到了床边。母亲在说着什么,但我只听见“好好上学”,我答应着母亲,我的眼泪在无助的往下掉,心好像要炸裂掉的感觉。母亲把我的手依然握的很紧,我知道这是我和母亲最后的永别。母亲的手渐渐松了,我把母亲的手放到我胸前,母亲的眼睛闭上了流出了两滴眼泪,头倒在了枕头上。我的身体剧烈的抖动着,心好像被刀割去了一半。
我要以一个大人的身份来主持母亲的葬礼,哪怕我的内心十分悲痛。
我把母亲和父亲葬在了一起;我想也跳进去和他们两住在一起;可是我终究没有。
母亲走后,我回到家里总是空落落的,虽然亲戚和邻居时不时来陪我;但我总感觉自己如同一只走失了的鹿在林子里乱撞;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就这样乱走,永远也找不到归宿。
要开学了。开学的前一天我去看了父亲和母亲;我还是招着手给他们说再见;只是手机再也留不住她们慈祥的面孔了。饭桌上也不会再有母亲的味道。
学校还是同样的学校,同学也还是同样的同学。只是我变了,我第一次感受到“风景依然在,人已非少年”的凄凉。
学校再一次放假回到家的时候;我还是想和以前那样喊”妈,我回来了“,我没喊出口,我知道母亲不在了。不过我还是下意识往厨房里看了看,除了冰冷冷的锅碗,显得那么空旷。我还会学着母亲的手法做几道菜,但再也吃不出母亲做的味道了。
我再一次去坟上看父亲母亲;坟上已经长满了青草,但还能看见新番泥土的味道,好像母亲身上的气息。
我开始慢慢接受心里的空缺;当我回到家时,我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我要让这房子的灯光永远敞亮;因为我现在是它唯一的主人。
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