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经典,是一种很私人的感受。经典的歌谣,经典的电影,经典的文字,当沉醉其中,在那旋律光影字里行间嘴角翘起,抑或黯然神伤的时候,个中滋味,不足与外人道。弦琶琮铮,音画迷离,闭目轻叹的,是心头无法释怀的往不可追。某年,某月,某一天,某城,某地,某个人,情绪、感触、思虑,与当时的颜色、气息、温度,一并烙在记忆里,只同自己相关。
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难免生出踮起脚跟,看看外面世界的念想,纵然逢不着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总也能在碌碌浮生觅得走马观花的半日之闲。白云苍狗,岁华荏苒,明日的明日,尽可以神游畅想,然而,对于未曾经历的过往,唯有一步步,走近那澎湃光阴里逃匿的幸存者,侧耳倾听指隙流沙的细语轻言——
譬如,周村。
此地,个性沉静而鲜明,到了,便发现平日依赖的感官,都太过鲁钝。拂去历史的尘羽,电报滴答,火车站蒸汽弥漫,白炽灯有着天青琉璃的罩子,黑胶唱片缓缓转动,彳亍在青砖、石板、盘纽衫之间,每个过客的专属乐章,不经意,便已悄然奏响。
格局,是大明永乐年间规划妥当。左脚抬起,跨过新建西路的牌坊,英美烟草公司的汰石子洋楼和铸铁藤蔓安静守望着路人,瑞蚨祥门口的旗幡,在十一月的微风里摇曳,复述着《星云禅语》的故事。待右脚落下,转瞬,紫林园、银子市,也和着绒花树点点飘落的秋,揉成了视野所及,羊皮卷色泽的暖。
三两青葱少年笑闹着走出特产博物馆,女孩子回身,发现摊位旁絮絮啼哭,向妈妈撒娇讨要秸秆风车的小毛娃,忙不迭把手中的薄脆小饼塞过去。伙伴前边催促,也没耽搁拍了小毛娃破涕而笑的眉眼发朋友圈。
大街熙攘,小巷悠长,细密的金石声,越过大街的熙攘,隐约萦回在悠长的小巷。免税碑旁,古槐下,是小憩的佳处。未及坐下细赏面塑金陵十二钗的秀雅,却寻到了金石声的发源。华发老人手执刀笔,小锤轻巧起落,脑海中的金钩铁线,便透过花镜,从刀头缠绵着,凝上了瓷盘。即便孤陋寡闻,也识得,这是叫做“刻瓷”的独特艺术。托起相机,拉近镜头,远远按下快门,唯恐拍照的些微声响扰了艺者心神。千万点刻印,在宝蓝瓷盘上勾描出气吞寰宇的华夏图腾。埃及来客站旁边,等老人刻好自己的阿拉伯文名字:纳芙塔瑞。然后,小心翼翼包好,捧着离开,一脸心满意足。
鸽哨盘旋,夕阳缱绻,从容掠过望月楼的飞檐。民居星罗,树杈伸展,网织了绯云舒漫的西天。古早鸣锣开市的地方,是大街的戏台,放学的孩子凑在一起,六个搭伴玩骑马打仗,三人轮流荡秋千。坐在CD小店门口,有位头戴洋基队棒球帽的马尾青年,伴着FM926的旋律,悠悠拍打非洲手鼓。渐行渐远,还依稀听得到他店里的乐声——是李志辉的《阳朔美景画中游》,不难分辨。
鲁中民谚:待要吃好饭,围着博山转。齐地民风务实精干,中正纯和,齐人精研味道,识材善饪,天下第一村,不愁无菜待客。大红灯笼串串挂起,偶见在水蓝天幕招摇的茸茸炊烟。踅进“后街煮锅”正堂,扑面而来,让人染指垂涎的香,氤氲了捂热手指足尖的暖。酒足饭饱,随手摸过柜上的半包“望岳泰山”,香烟抽出码好,烟盒拆开,涂鸦藏头四行:后市莫道陋巷深,街隅荤香味自醇,煮酒言欢逢盛世,锅开三沸暖乾坤。店家自是齐人,红面亮嗓,揣起烟盒,记录电话,当面约定终身免单。
那时慢。杨家大院两旁,三两食肆正冒着热气。热气升腾,灯笼将大街染了红晕朵朵。朵朵红晕,便幻化作这时光小镇的酡颜。恍惚间,听得马车轮碾过一方方石板,慢慢,慢慢,把思念的人,送到思念的人身边。风清月明,星移斗转,多少红男绿女,来了,又去了,诉说着别来无恙,此去经年。光阴的故事,从未停止讲述,四季清浅,岁月嫣然,想来,任谁家讲述,心中,都难免惦念某处的别样景观——
譬如,旱码头。
岁在甲午菊月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