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16 周日 有风（父亲节）
01.
确切地说，期盼这个日子，已经好久，好久。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感，从心底喷涌而出，流散在现世生活的角角落落。
感谢职业的特殊性，让我遇到了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男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家长。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称呼——父亲。
几年前，在乡下的那所中学。孩子们都是周边村子里长大的孩子，他们的父亲，多半都是农民，日日与泥土打着交道，和猪羊牛马朝夕相处。
他们的父亲，在庄稼地里毫无顾忌地挥洒着汗水，毫无保留地奉献着所有用粮食蓄养起来的精气神。这些父亲，有庄稼一样的质朴，有泥土一样的憨厚，有牛马一样的默默无闻，从不计较。
有时候，他的孩子犯了错误，或者，惹出了什么乱子，他被通知到学校来。进了办公室，永远都是一副谦卑而恭敬的笑容，送上一句庄稼人认为最好的开场白：“老师，忙着呢？”
老师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他听得认真，也像一个乖巧的学生在老师面前一般。偶尔，他也会和老师说一说自己的娃娃在家里的表现，说说自己教育孩子的困惑，说到动情之处，不免就落下深深的叹息。
这些父亲，多半只读了几天书，识了几个字，因为种种原因，早早地，草草地就离开了课堂，回到了村庄，放下了用铅笔在纸页上写诗的机会，转身拾起了犁耙，在广袤的大地上，用汗水谱写生命的诗歌。
岁月剥蚀了他健美的筋骨，生活里的风霜雨雪，落满了他乌黑的鬓角，昂首挺胸的日子，被兑换成了一粒粒饱满的粮食，那些粮食啊，太沉太沉，无情地压弯了他的脊背，只把佝偻蹒跚的背影，勾勒成如血残阳下一副苍凉的剪影。
02.
后来，我调动了工作，到了县城里。在灯火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繁忙的城市里，我也见到了这样的父亲们。
他衣着光鲜，鞋子擦拭得锃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有派头的父亲，腋下还夹着一只皮包，毫不客气地走进办公室，脚步生风地站在你的面前。
和他聊天，你常常需要小心谨慎。而且，你只能说他孩子的优点与长处，这，他听得眉开眼笑。一旦你说他的孩子怎么不专心，怎么不认真，怎么没耐心的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黑，也很丑。虽然他嘴上不说什么，但他的表情告诉你，他对你这样评价他的孩子，表示不满。偶尔，他会自我原谅，自我包容，和你打哈哈。还有时候，他一听出了你话里话外的批评，就开始努力地顾左右而言他。
和这样的父亲沟通，若是没有起死回生的说服与演讲能力，那么，一切几乎都是虚妄。
城市，是乡村的远方，是追求的远方。在城市里，也有这样的父亲。他皮肤白净，他谈吐幽默，他举止文雅，他亦能懂得沟通的要诀与秘诀。
他一面听取老师的意见和建议，一面自己想办法改进自我，说服和教育孩子。他用最笃定不移的信任告诉孩子，尊重老师就是尊重自己，尊重老师就是尊重知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届届学生来了又走了，一位位父亲认识了又陌生了，就像那路边的丁香花，一年又一年，开了，谢了。丁香又开，可是一恍惚，你就忘记了曾经这一枝上，有怎样的灼灼其华。不过，不管时空怎样变换，季节，怎样流转，总有一种记忆，挥之不去。
03.
常常会想起那个陪着孩子站在走廊里的父亲。那个孩子，入学伊始，就名震四方。当然，不是因为出类拔萃的卓越，而是因为调皮捣蛋得出名。
一次次苦口婆心的教育，都化作了一江春水，滚滚东流。万般无奈之下，只有求助家长前来协助管理。
从楼梯口上，陆陆续续走过很多人。他们一不小心，就看到了站在走廊里的他们父子二人。
儿子背着书包，站在窗前，凝视窗外，默不作声。父亲反方向站在儿子旁边，絮絮叨叨地，在说着什么。
上课的铃声响起，孩子们奔着跑着，笑着闹着，进了教室。科任老师拿着教具，也走进了教室。那个男孩子，却还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里。那个父亲，看看空荡荡的走廊，又看看身边拧着劲儿的孩子，一脸的无奈与悲伤，霎时淹没了才才涌动的愤怒。
在一个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男孩子面前，一个父亲，像吃了败仗一般，彻底缴械投降，连一丝反抗和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父亲，一次次地在班主任面前为孩子说情，为孩子打包票，为孩子做保证。但他却忘记了特别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征求孩子的意见。
这个父亲，他还天真地以为，他可以一手遮天，他能够保证了孩子的一生。
命运如同掌纹，弯弯曲曲，却掌握在自己手里。
人生如同棋局，每一颗棋子，究竟落在哪里，也是自己说了算。观棋不语真君子，把酒多言是小人。
再说，谁的人生，是永远的被安排？又有哪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甘心情愿地做木偶，为傀儡？
这个妄图为儿子做主的父亲，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儿子挣脱了父亲的管教，从此再不愿意踏进校门半步。
黯然神伤，又心如死灰的父亲，只好妥协，任儿子自己“胡作非为”。
这，是一个家庭的悲剧，是一个孩子的闹剧，且，确确实实，是一个父亲椎心泣血的痛剧。
04.
还有这样的父亲。
他关注着女儿学习上的一举一动。时常，上了一天班的他，下了班连家都顾不上回，就匆匆赶到女儿的学校，和女儿的老师们一一沟通。他问得很是仔细，从女儿上课的表现到女儿的作业，到女儿和同学的相处，再到与老师们的交流……
当女儿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会抬起手，轻轻地，又满是慈爱地，为女儿拢一拢凌乱的刘海，微笑着说：“和老师说说你最近的情况吧。”
也有这样的父亲。
儿子坐在轮椅上，每天上下学都需要推着轮椅来，再推着轮椅回去。夏天午后的太阳，那么毒，那么辣。父亲推着轮椅，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密密麻麻的汗珠，在父亲的额头上，耀武扬威。冬天的北风，那么刺骨。父亲推着沉重的轮椅，还是准时抵达。他的脸上，热气腾腾。
这位父亲，他从来不曾迟到，风雨无阻。上天，或是意外，给这个孩子使了一个绊子，但命运又赐予这个孩子一个坚强的后盾。
父亲的坚持，父亲的坚守，父亲的坚强，就是一粒粒不屈不挠，不抛弃不放弃的种子，它们，都种在了孩子的心田上。多年之后，这些种子，就是参天大树，就是郁郁葱葱的一片风景。
05.
晨起，读到开东老师的文字，是关于父亲的。一边读，一边哭。每一个父亲，都是一部厚重的历史。翻开来的每一页上，都疼痛遍地。慢慢触摸，却又有温暖汩汩而出。
被颂为经典的《背影》，朱自清写得含蓄，写得委婉，写得疼痛，写得悲伤。如果不去挖掘文字背后的故事，我们永远不懂那个蹒跚背影里的父亲，原来是那样一个人。我们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篇《背影》，竟然是他们父子冰释前嫌的一把火，一缕阳光。
父爱如山。我们常常会这样比喻。山的棱角，山的巍峨，山的静默，山的孤独，山的疼痛，山的忧伤……这一切的一切，我们懂吗？
我们不懂。
做父亲的孩子，总觉得父亲严厉，或者木讷，或者愚笨，或者叫人嫌弃。父亲，他曾经也是一个孩子，只是因为有了孩子，他才做了父亲。
做父亲，一生只有一次。但有时候，因为他不懂，因为他滞笨，因为他粗心，因为他鲁莽，总之，他把“父亲”这个牌子搞砸了。
他无奈，他懊悔，他叹息，甚至，他也落泪。只是，这一切的一切，他都背着孩子，背着世人，他也有自己可怜的，但不容小觑，不容轻视的尊严。
做孩子的，不太懂父亲。误会产生了，误解产生了，抱怨产生了，愤恨甚至也产生了……
亲情，有时候就是一场疼痛的赎罪。只是到头来，原谅了的那一刻，所有过去的美好，都已经烟消云散。人生的华年不再。年龄的土壤上，一夜之间，大雪纷飞。
06.
父亲，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又要到哪里去？
父亲，有人说你是山，有人说你是海，有人说你是树，也有人说你是脚下坚硬的土地……
父亲，你是谁？你是你自己。
你的生命里，也曾阳光普照，鸟语花香。你的生命里，也曾黑暗如铁，风雨大作。因为爱，你做了父亲。因为情，你多了责任。
一路行走，几多坎坷，几许泥泞，你是儿女眼中的痛，也是儿女心中不变的暖……
父亲，节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