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病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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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在吃鸡蛋,皮剥了一半,突然胃疼起来。老婆在客厅走来走去,她今天要参加一场朋友的婚礼,她十年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显得有些紧张,像是自己的婚礼。我问她达喜在哪里,她说自己的耳环找不到了。我说我有点胃疼,她回答坐公交车要穿过人民广场。人民广场上有很多人,早高峰中间横劈的车道会很堵,像清晨的便秘。我很容易就考虑到了她的感受,她坐在公交车上,耳环最终选的是菱形方大款,随着公交车的启停前后摇晃。她会用手去捏住它们,防止发生耳朵坠落的意外,然后骂上两句,除此之外毫无办法。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骂人了,我想我们的确已经越走越远了。

  我站起身,把鸡蛋和桌子上的皮一起扔进垃圾桶,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走到客厅,在斗柜里翻找药品。她偶尔停下来看我,只是瞄一眼就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了,我理解她。她的同学从国外回来,要跟一个秃顶的外国人结婚,男人45岁,身强体壮,只是有些秃顶。那不是病,我也理解。我见过男人的样子,在照片里,像一只鹰,不太像是能够在陆地上长久生活的鸟禽。因此我们吵了一架,她不许我诋毁,只许我祝福。我后来祝福了,算是诚恳,才勉强结束。我们经常吵架,都不是我们的事情,我们喜欢对别人品头论足,喜欢去尽可能的感受别人的生活然后在不知道事实真相的情况下发生极为激烈的争吵。不过都是以前了,现在很少,有时候会怀念。针对我们的事情,我只提过一次,我说我们应该要个孩子,准确的说是我妈想要一个孩子,我妈身体不好,她一直想抱个孙子。老婆说,你妈身体不好谁看孩子。我没再说话,又仔细想了想这句话,好像她没有妈妈一样。其实她母亲一直在做生意,开一家小卖部,不大不小的那种。这件事以后也没在提,也很久没有兴趣。

  老婆已经收拾好了一切,耳朵上挂着菱形方大的耳环,提上了高跟鞋,手腕上挂着红色的小包。我还没有找到可以治疗胃疼的药,于是我说,我们一起去吧。她站在门口看我,我继续说,我看看婚礼上有没有卖药的,我胃不太舒服。我看到她笑了一下,表现出一脸厌恶,也没有表示拒绝。她是想让我去的,但是之前因为秃顶男吵架的事情,她没有再提,大概是怕我会把自己的看法带到婚礼现场。我完全不会,别人的事情我不想理会,品头论足也只是满足自己表达的欲望而已。家里没有药了,你上次喝酒回来就已经吃完了,老婆说完在门口看手机,并不是单纯的等我。

  胃疼貌似好了一些,隐到了脂肪里,感觉并不明显。我随便穿了件黑色夹克,又觉得好像过于严肃,换了件墨绿色的帽衫,穿好运动鞋,就出门了。我们一前一后,楼梯过道很窄,她从背后看不出年纪,像个少女,其实侧面已经臃肿了,像是怀了两三个月,虽然只是像而已。高跟鞋很高,她很少穿成这样,几次险些崴到,就这样下了五楼。出了楼道,就是一条布满商贩的马路,今天是集市,卖什么的都有,即将过季的草莓一盆盆尽可能往车轮和人脚底板摆放。我们依然一前一后,踩着喧闹的空隙,走向尽头的公交站牌。在老家赶过集,还是挺有秩序的,在这里却看不到什么秩序,本以为城市里不会有这些,那些光怪陆离的大厦足够人们日常的开销了,但日常的开销其实是像这些苔藓一样见缝插针中得到满足的,说白了这里的房价便宜,老旧的小区没有物业,也没有噪音管理。

  我跟在老婆后面走出集市,公交站牌下站着几个老人,他们像腐朽的木头立在那里。我和老婆并排站着,离他们这个群体有一定的距离。春天的风里有一种白色的绒绒,吹的到处都是,没一会就会落在她的衣服和头发上。我伸手帮她掸去,她低着头,看了看手机。时间应该还早,婚礼在中午进行,外国人入乡随俗,不会几句汉语,但是愿意坐飞机从西班牙来,见女方的爸妈并且在临海安家,工作问题不用愁,最不济可以教英语。西班牙说英语吗?我不知道,也没有问过老婆,怕再引起争执。

  老婆说,她给我发了个地址,就在人民广场旁边,她买的房子好像也在那。我说,那里不是很贵吗?她说,是的,挺贵的,他是西班牙的,外国人。她强调了一遍。我点点头,她的身上又落下了一些绒绒。公交车挺准时,上车后我们站着,把座位留给了老人,他们坐好后脸各自朝外,看着什么。我们分别抓着扶手,即将从城边向里推进。当初来临海的时候我们讨论过,因为还年轻,并没有什么钱,虽然现在也没有,于是向家人亲戚朋友借了一部分钱买了城边的二手房,我付的钱,男人买房天经地义,直到去年才挨个还完。当初令我们欣慰的是这里离大海很近,并不知道临海湾在这里只是一个噱头,没有两年,就被填了。期间我们去过一次,是我搂着她,坐在公交车上,一路远离城区,大概一个小时后,拐了很多弯才到一个水库样的堤坝。我们谈了很多未来的梦想,并不对水库有什么意见。风吹在脸上很痒,也很幸福。

  公交车又上来了几个年轻人,头戴耳机,低着头,也像几块木头。我说,他们要不要孩子?老婆侧头看了看我。我知道我可能说错话了,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她可能会把我撵下去,或者我们又会因为这件事起一些争执。男人已经45岁了,这不是一个对等的婚姻,女人比他小十岁,如果他们生个小孩,那就是混血儿,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光秃的脑壳,我想不下去了,把目光回正,盯着老婆。老婆挺着胸,今天格外的大,好像特殊处理过,垫了些东西,可以理解。胃又疼了起来,窗外开始高楼林立,我们快到了。

  我想下车后先去药店,但是在人民广场的前一站堵了太久,把时间都浪费了。一下车,我们就去了和平大酒店。酒店门口有两个巨大的石狮,石狮旁是一群人,我没有找到秃顶男,但是有一个穿着唐装模样怪异的外国人,戴着一顶红色的圆帽。应该就是他了。女人端庄秀雅,不像老婆的朋友,挽着他的胳膊。寒暄几句后,我们往里走,来到一个大厅,在一群桌子中找到自己的名字,准确的说是老婆的名字,然后我搬了个椅子在她旁边坐下。和任何参加过的婚礼没有两样,主持人像打了鸡血,桌子上满了菜品,男人和女人站在台上。很显然男人更吸引人,人们像看展品一样盯着这个外国人,他其实听不懂什么,更像是被抓来的,或者是一个演员。这个想法让我很兴奋。在嘈杂中我凑近老婆的耳朵说,他会不会是个演员,你这个朋友请来演戏的?她说,你是不是神经病。

  我们吃完了饭菜,并没有等来什么特殊的环节。人群退去后大概下午两点,我们没走,男人把帽子摘下来和女人一起走过来致谢,老婆开心的像个小女孩,我相信她们是同学,关系也并不一般,男人和我握手,仿佛对我早有耳闻。什么耳闻呢,我连自己的标签都还搞不清楚。他说了几句英语,我很欣慰,他不会找不到工作。女人介绍说,杰森已经在住建公司上班了,作为首席城建规划师。我沉默了一会问他,临海湾就是你们填的吧。突然觉得他应该不会听懂,我想用英语再问一遍,可是不会说,也就算了。我问女人,你们会要一个孩子吗?女人笑着说,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女儿。她说的很直接,包括肚子里孩子的性别。我看了一眼老婆,她应该是也不知道,她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吗?我问我自己。

  女人邀请我们去她家里坐坐,在人民广场后面的欧式小区,房子是二层的别墅,院子里种满了花,还有几棵果树。我和老婆站在院子外面,不太好意思进去。杰森回家后在门口抱起儿子,大概三岁,是个有头发的混血儿,眼睛很大,非常漂亮。女人说二楼有个大平台,有烧烤架,可以巴比扣油,我听不太懂,心里有些害怕,胃开始灼烧。

  中午吃的东西并不多,烧鸡,烤鸭,蒸鱼一类,每样都夹了一些,可能不是饿的问题,肚子里哪些出了毛病。老婆也没有进去,她探探头,伸进围栏看几朵花,并用手尽量捂住耳环,后来干脆扯下来放进了包里。你还觉得他是个演员吗?老婆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有一种无能为力从脚底板窜上来。女人招呼我们进去,我们没动,我侧身倚在门口的围栏上,揉着肚子。老婆说,你胃还疼?我点点头。老婆说,你这个毛病还能好吗?早上的鸡蛋你又不吃。早饭多重要你不知道吗?你等一会吧。她说完走进了别墅。这是一个吵架的兆头,她喜欢用反问作为开始,用指责做个引子。

  一会后,她从屋里走到院子,又从院子里走出来,拿着一杯水和两片红色的药。我认得出来,随即拿过水杯,喝了下去。我在外国人的别墅门口喝了两片胃药。花香袭人,二层楼的窗户开着,窗纱随风飘来飘去,里面的欧式风格家具若隐若现。不过好像缺点什么,没有过季草莓的酸味,人头挤人头的簇拥感,也没有生孩的焦灼,一切显得太好了。我想再喝两杯,再吃两片药,我说。老婆笑了笑,看了看手机说,你说临海湾真的被他们填平了吗?我说,我不知道。她说,我记得那里挺大的,一直往前连着大海,怎么可能填平。我说,也是,水库上还有钓鱼的,当时我们还买了鱼竿,最后买了条鱼回家。她说,真的吗?我说,真的。

  女人抱着孩子和男人一起走出来再次招呼我们进去,我们都没有动。老婆摸了摸我的肚子说,我们再去看看吧。我说,去哪?她说,临海湾,看看大海。我说,行,我们再去看看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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