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彩虹室内合唱团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音乐厅举办“‘双城记’&金承志作品专场音乐会”,演唱了金承志和崔薇创作的十七首“非常严肃”的作品。
金承志,男,上海彩虹室内合唱团团长、指挥、作曲(详细资料自行网上搜索)。在设计音乐会返场曲时,对观众忍耐“严肃”的尺度深谙于心的金承志,不准备继续挑战观众。他创作了“一首不正经的曲子”——《张士超你昨天晚上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以下简称《钥匙》),意欲颠覆“严肃”,刺激一下现场七百余名听众。结果当晚,《钥匙》固然如金承志所愿,全场High爆棚,第二天就在网上传播,然后又以光的速度“莫名其妙地火起来了”(金承志语),被“金粉丝家”拥戴着坐上了“2016年第一首神曲”宝座。
合唱盛宴后的一份“提拉米苏”
《钥匙》巧妙地共鸣了我们记忆中屡犯的糗事:回家,发觉忘带钥匙,备用的又找不到,希望室友速归。谁知“重色轻友”的室友沉湎温柔乡,拒绝解围。寒冷风雨夜,“我”只能无助的絮絮叨叨。
我是七百余名现场听众之外,通过其他途径了解这首“神曲”的。听了以后,惊喜参半——居然如此好玩:耳目一新的搞怪杂交、一本正经的煽风点火,金承志貌似傻咧咧的灵气左右着听众的情绪。
可以预言,《钥匙》有益的尝试会让它在中国现代合唱(绝非野史)留下痕迹。虽然作品的演唱难度和演唱环境制约了它今后基本不会传唱,但作为“严肃”音乐会结束时的一道“甜品”,《钥匙》还是很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千万不要轻视甜品!虽然它无法替代正餐,但在西式宴会上的地位是稳固独特的。西式宴会往往结束在甜品后的一杯茶或咖啡上,甜品本来是用来为宴会结束作温馨预示的。欧洲到公元1099年才从中东进口了糖。贵族们用奢华的糖制作甜品,甜品又增加了一层主人对客人极度尊重的含义。
准确地讲,《钥匙》是甜品中的提拉米苏。提拉米苏是意大利女人为上前线的爱人混合多种食料速成的点心。在意大利语中,tiramisu有“记住我、带我走”的美好愿望。
《钥匙》的混搭几乎所有人都发觉了:八声部混声合唱以史诗般的宏伟开场,紧接一惊一乍后混入宗教音乐、城市民谣,连周杰伦也来露了下小手。《钥匙》的音乐是“标准的用西方作曲技法完成”,规整不失岸然,混搭着得怨妇般信口直露的歌词,真实却不粗俗。戴墨镜的“大爷”和高颜值的“华师大姑娘”刚才还是字正腔圆,突然间成了群熊孩子,肆无忌惮的拿出卡祖笛狂吹一番……
金承志自己坦白,《钥匙》是有了歌词脉路后仅用3个小时配上旋律的,与“慢工出细活”沾不上一点边。金承志又否定了自己不具备厚积薄发的灵感(他似乎对此拔高并无好感),以为自己只能“薄薄积薄薄发”。尤其是金承志又单方面定性:但凡谈灵感的人,就是没有受过专业化训练、技术不扎实的人。我们只能顺水推舟,视作是他谦虚的率真使然。尽管仓促,他的这份率真有幸让我们没有看到搔耳弄腮、刻意雕琢的痕迹,反而是扎实专业化训练后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嫌肉麻,还有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也很贴《钥匙》创作。
美好是期望获得满足的一种感受。《钥匙》调和了“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满足了观众的期望。“内行”满足于挑剔作曲、演唱瑕疵后,迅速被唤醒的内心幽默同化。“外行”满足于在古典的外衣下能显而易见癫狂本质。金承志和合唱团让听众在接近严肃音乐的同时,暂时缓解了一下生活压力,善莫大焉。同时,金承志们也完成了推广音乐,传播作品,又能保障票房,何乐不为?
有人把《钥匙》定位现象级事件,好像带点偏贬义。他们认为《钥匙》在短时间内突然爆红,是一种反常规形态,难以维持长期发展。
我部分同意这种观点,因为“甜品”很难替代“正餐”。其实金承志也会默许,他认为“(彩虹室内合唱团)作为一个专注于古典音乐的团队,《钥匙》不是主流音乐,更不必与《little apple》等神曲比较”。但我们并不因此就要否定《钥匙》客观起到的思考、争论作用和较长时期存在的启示价值。
首先,《钥匙》的诞生昭示了一个好时机的到来,是生逢其时。
纵有再美好的意愿,再高超的艺术修养,没有一个对艺术多样化的需求和包容的时代社会背景,终将一事无成。中国改革开放的四十年,现实社会逐步形成了符合艺术工作者百花竞放的生态环境,允许有区别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并存;提倡批判的继承和突破传统常规的创新。时代要求加强“传播手段和话语方式创新”从而使创新理论“飞入寻常百姓家”,《钥匙》借重了时代的优势。。
落脚到合唱艺术,作品创作已经不全是宏大叙事和抽象口号,以及人云亦云的虚情假意了。许多贴近老百姓日常生活的琐碎、细小、重复的喜怒哀乐,堂而皇之的登大雅之堂。合唱的舞台也理直气壮的延伸到了媒体的综艺节目、“快闪”的广场、甚至酒足饭饱的包厢。
人民群众在纷繁的各种艺术作品面前,表现出有水准的感性宽容和理性选择。艺术创作者只要走进生活深处,体悟本质、吃透底蕴,纵是想象的翅膀放飞得再远,创作的作品再离经叛道,只要能落地,就会被人民群众和现实社会接受。
《钥匙》就是在此时此地的一片土壤上,顺利抢占了一块合唱市场。它高明的选择了“人人心中皆有”的生活片段,抓住“人人口中皆无”的真空时机,用合唱的艺术表演手法呈现了独具中国特色的“想当然”朋友关系。观众心领神会的代入,自然会迅速产生认知同情和善意哄笑,让作品取得预计效果。
其次,《钥匙》的轰动是因为作品主动放低了身段。
玩艺术的一旦挂上“家”就容易掉进“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的孤芳自赏泥沼。鲁迅说:我以为别人尊重我,是因为我很优秀,后来才明白,别人尊重我,是因为别人很优秀。由此推论,创作者的优秀与否,取决于是否尊重观赏对象。
《钥匙》放低了身段,与听众平起平坐,采用了听众熟悉的音乐语言、音乐表达,这是一种尊重。获得尊重的听众自然而然的加入了呼应,表现了对作品的尊重。“你快乐所以我快乐”,这里的你和我是尊重的互换。
毫无疑问,放低了身段的尊重不等于放弃自我,而是更有利发挥自己的擅长。金承志说“我们还是应该坚持自己的初衷。我们合唱团还是主要致力于纯粹的合唱艺术,偶尔搞笑”。这实在是明智之举,值得被许多作曲家、合唱团效仿。
与金承志可谓异曲同工的有位我国著名作曲家、钢琴演奏家陈一新先生。他长期致力于高雅音乐的大众普及工作,严格运用醇厚自如的古典音乐创作技法,将其成功与最具时代感的音乐作品相结合,创作并改编了大量音乐工作者爱唱的,普通听众爱听的合唱作品。陈一新始终认为,“最优秀的作曲家一定是为大众服务的,是为了让老百姓享受音乐的魅力,获得生活幸福感”。这段话或许可以为《钥匙》、金承志、“彩虹”作结。
在与金承志原构思兴许沾不上一点边的自作多情评论后,再赘言一句:《钥匙》毕竟只是正餐后的一份甜品,一份提拉米苏,不可喧宾夺主,不宜小题大做。
好在金承志和“彩虹”没有这样做,也不想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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