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是北大才女,出生于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
他是北大才子,出生在河北沧州一个普通县城。
最美好的年华里,他们相遇相知相爱了。
25岁那年,毕业季到来,他们都选择了服从分配。
她去了遥远的大西北,自身奔赴沙漠深处的大敦煌;
他执教武汉大学,成为考古系主要负责人。
他们爱着彼此,却又尊重彼此的事业选择。
一句:同意去敦煌。
这个弱女子便扎根在了敦煌。
那年,大漠的风沙吹得正紧,她来了,看一眼,说不出一句话。
宿舍是一间不足20平的土屋,
炕是土的,桌子是土的,连坐的凳子也是土的。
没有水、没有电,更没有厕所。
其实那次实习后,她说过不想再回来的。
可世事弄人,毕业分配工作时,敦煌研究院来北京大学要人——
4个实习生都要!
她说,我没想留这么久,我给自己算了次命,我的命在敦煌。
他千里迢迢远赴大西北来看她,却傻了眼:
吴侬软语里夹杂着砂砾,哪还有那个俏皮的上海姑娘的样子?
可她的眼睛里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韧和幸福。
他们还是结了婚。
一结婚就意味着要两地分居。
谁也没想到,
这样的两地分居竟长达20年。
大儿子出生时,他不在身边,接到电报,他坐火车、转汽车,挑着担子赶到敦煌时,儿子还光着屁股等衣服穿呢!
二儿子出生后,她照顾不过来,便将大儿子托付给在河北农村的姐姐照顾,孩子5岁那年,她去接孩子。她以及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孩子,而儿子也不知道叫她妈妈。
她不是没想过要跟他们团聚。
当初分配时,北大的老师曾承诺3年后,就把她调到武大,让他们夫妻团聚。
可造化弄人,他们等了3年,又3年。
渐渐地,她已经不是那么想离开了。
终于,机会来了,领导点头同意了,
可她却犹豫了。
她说,世上有些事,虽然难,可总得要人做。
她任性地对他说,反正我不走了!要不,你来吧!
其实,他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你不能来,我就过去。
分居多年后,年近50的他终于在敦煌漫天黄沙和绝美的洞窟前与她相聚了。
她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守护敦煌莫高窟,她是“敦煌女儿”樊锦诗;
25岁,她只身前往敦煌;
30来岁,她拼命保护敦煌文物;
40多岁,敦煌终于通电;
60岁,她接任敦煌研究院院长;
76岁,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竣工……
他一辈子专心于考古,从武汉大学到敦煌研究院,从商周考古到佛教考古,他牺牲了自己的安逸,只为成全她的敦煌梦!
他是她的丈夫彭金章。
(二)
他本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出生名门,后入黄埔军校,抗日救国,几番险死还生;
她是大家闺秀,自小知书达理,能歌善舞;
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夫唱妇随,恩爱甜蜜。
他忘不了初见她时的画面——她在支起的竹窗内对着镜子涂口红,那娇羞的样子,柔美的姿态,令人顿生爱慕。
“不思量,自难忘。小轩窗,正梳妆。”这成为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他的孙女还为此奚落他,爷爷,你一个黄埔军官,怎么总是儿女情长......
他忘不了那段艰苦的岁月。因为当年国民党军人的身份,那段特殊的岁月里,他被送到安徽某农场接受“劳动改造”,他和她便开始了长达22年的两地分居。
他们鸿雁传书,互诉衷肠,写下了上千封信。
那段日子,她的信是支撑的唯一动力。
终于,他可以回来了,有情人终于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不过,老天又跟他们开了个玩笑——
她被查出患有糖尿病和肾病。
他吓坏了,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她安慰他,这么难我们都经历过来了,这点病不用怕。
可他担心,他害怕失去她。
这一病就是十几年,他把她照顾的很好。
因为久病未愈,她变得性情乖僻,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
孩子们只当妈妈或者奶奶说胡话,只有他将她的每一句话都当真。
一天晚上7点多,她突然说想吃杏花楼的马蹄小蛋糕。
87岁的他二话没说,跨上自行车骑了40分钟,终于把马蹄糕送到了她的枕边。
可她早已忘了这事,只说了一句,不吃了。
老病相催,阴阳永隔,2008年3月19日,她永远地离开了他。
那一天,家人打电话告诉他,她快不行了了。
他奔赴医院,在人群后面,他离她十几步。
她躺在病床上,在人缝里寻找他,眼角流出了一滴眼泪,挂在眼角上。
他挤到病床前,握住她的手,帮她擦眼角的泪。
她的手变得冰冷,直到检测仪上显示出一条直线。
只有他还记得,再过5个月,就是他们的钻石婚纪念日。
而她,终究是没能等到。
此后的一年,他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相思始觉海非深”,他说,海并不深,怀念一个人比海还要深。
他决定把他们一生的故事都画出来,
要知道,退休前的他虽供职于医学杂志,可并无绘画基础。
他只想把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他只想为子孙讲述他和她的故事。
没想到,这些如同孩童手笔的画一画就是好几年。
慢慢的,他的画在网络上流传开来,后来上了央视,再后来,他的画被集结出版。
这本《平如美棠:我俩的故事》广受好评,还获了奖。
他去领奖,特意带上她在病重前从手指上摘下来交给他保管的那枚金戒指,
那枚戒指对他们意义非凡。
当年,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她变卖了家里所有的首饰,也包括他给她的结婚戒指。
晚年,他买了一枚金戒指送给她。
如今,他只会在重要场合才会戴在手上。
他说,戴着它,就像美棠也和他在一起一样。
他们是一对平凡的夫妻——他叫饶平如,她叫毛美棠。
(三)
他是北国农家子,家境中常,一路靠着亲朋好友的资助上学,先后在南开预科、南开物理系和北大物理系就读。
她是南国窈窕女,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曾受过良好的初等教育,后考入北京大学经济系。
那年,战火纷飞,北大迁入昆明西南联大,他们在学校的凤竹街相遇而未相识。
次年,异国他乡,他们在留学的校园里相遇。
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他由于潜心专研学问,情感上仍是一片空白;
正值风华正茂的她,听闻航空研究生院有位年轻的华裔学者在做报告,一时好奇,便开启了这份缘分。
她对他的学识渊博、踏实朴素印象深刻;他为她的优雅谈吐、风姿卓越感到倾心。
他们越走越近,她渐渐发现他不再只是那个会谈论航空知识的“书呆子”,他对古典音乐情有独钟,而这些,正是她喜欢的。
在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等等美妙的音乐声中,两颗心慢慢靠近。
那年秋天,他们收获了爱情,一起在小镇里构筑了爱巢。
两年后,他们的女儿降生,更是给这个家带来了无限温馨。
不久,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传到了大洋彼岸。
他那颗拳拳之心开始萌动,便与钱学森悄悄约定,早日相逢在北京。
排除万难,他终于带着家人回到了北京,很快就成为钱学森的左臂右膀。
而她,为了更多照顾他的生活,婉拒了前往外事局的工作。
她明白他工作的重要性和保密性,除了暗暗关切、默默支持,从不明理过问。
那一年,只知道他要从核弹基地返京,却迟迟未见归来。
漫长的翘首等待后,却是惊天噩耗——他所在的飞机失事了。
当人们从机身残骸中寻找到他时,吃惊地发现他的遗体同警卫员紧紧抱在一起。
烧焦的两具遗体被吃力地分开后,中间掉出一个装着绝密文件的公文包,
而这个公文包竟完好无损。
他用生命守护着他的工作!
知晓消息的那刻,她懵了,但是挺住了没哭。
她只是不在外人面前露出丧夫之痛,可他和她的学生说,她尽可能的把家里的布置保持原样,包括那架从美国带回来的钢琴都还摆在原来的地方......
她与女儿相依为命,更加百倍的努力投入到工作中。
她担任中科院研究生院外语教研室主任期间,教过的学生成千上万。
她还致力于科技翻译协会的活动,人们知道,那是她怀念他的最好的方式。
八十岁那年,他们的独生女不幸患癌去世,她再次坚强地挺了过来。
她仍旧献身于工作,老骥伏枥,教一批又一批老年人学英语。
她是我国的应用语言学奠基人、中科院最美的玫瑰——李佩先生。
2017年1月2日,她在北京因病去世,享年99岁。
而距离他——“两弹一星”元勋中唯一获得“烈士”称号的科学家郭永怀的离世,
已整整半个世纪。
(四)
我总是能被这类老派人所感动。
他们一生只爱一个人,
直到天荒地老,直到阴阳永隔也不停止思念。
他们一生专注于一件事,
就像工匠们倾注一生的时光打磨物件,
直至把物件打磨的充满灵性和灵魂。
他们是真正的“巨匠”。
现代人无非是太匆忙,太缺乏耐心,尤其是对爱情。
把影子投在日规上吧,让它慢慢移动。
让田野鼓满大风吧,再给爱情多一些时间。
直到果实成熟,甘甜直达酒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