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红坐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到连江中学。她暂时忘记了伤痛，心里想的全是王志远的高考成绩。

每一年高考成绩出来以后，连江中学都会在大樟树下张贴这一年度的高考成绩"红榜"。这一红榜将一直粘贴到下一学年开学，用来激励后面的学弟学妹们，而榜单的前几名会成为后面几届学生顶礼膜拜的对象，人们会竞相传颂他们的事迹。

李晓红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慢慢地沿着学校的上坡走着。走着走着，她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她又想尽快看到红榜，又因为高度紧张而害怕看到。最后，她对王志远的高度信任战胜了胆怯，她快步来到大樟树下。

大樟树底下没有灯，附近的路灯没有办法在夜里照亮白天还万众瞩目的红榜。李晓红定了定神，打开手电筒，她的手还是忍不住抖动了起来。

她把手电筒的光照向左侧最上方的名字——肖英杰，656分。见不是王志远，李晓红遗憾不已。她接着往下看，只见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别是李钰娇和王灿。王灿与李晓红同班，他的成绩一直不如王志远，这一次却考了全校第三。见前三名都没有王志远的名字，李晓红怅然若失，手电筒不禁掉落在地上。

那一天，王志远向孙爷爷承诺他一定会考到前三名的话语尤在耳边回荡，可现实无情地打破了这个美好的愿望。她不禁在心里默默念道，志远啊志远，你怎么就发挥失常了呢？

李晓红呆了一阵，终于重拾勇气，她捡起手电筒，继续在"600分以上"栏目下逐一搜索着。让李晓红更感意外的是，这20多人里仍然没有王志远的名字。李晓红不禁又重新看了一遍，黑暗中她一度曾把"王忠元"错看成"王志远"，李晓红又再三看了几遍，可写错一个字有可能，写错两个字的可能性就很低了。也就是说，在这一次高考中，王志远连600分都没有考到。

看到王志远实现他的梦想，是支撑李晓红从李丽的出租屋走出来的唯一动力。她从这几天悲惨的境遇走出来，却看到了另一个更加残酷的事实——王志远连600分都没有上。发挥失常跌出前三名可以理解，可跌下600分，这怎么可能呢？

李晓红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又一个一个名字认真地看了下去。又把"重点本科"和"一般本科"的栏目一一看完，却仍旧没有看见王志远的名字。

看完榜单的最后一个名字，李晓红顿时瘫坐在地上，一颗心就像被撕扯得粉碎，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了下来。

夜幕下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像幽灵一般牵着手走了过来。此时学校已经放暑假，很多老师也出去度假了，在夜的掩护下，他们并不怕别人看见他们亲昵的举动。只听男孩说道:"我听说今年的题目，特别是数学挺难的，很多人都发挥失常了，学校理科考到600以上的只有20来个人。"

女孩说:"今年题目这么难，那我们明年应该就不会难了。这对我们这一届来说也许不是坏事。我听说，今年考得最离谱的是一个叫王志远的学长，他历来稳坐历次月考的前三名，谁知道只考了300多分，真是不可思议。"

男孩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人再怎么失误也不会弄成这样。我听说是王志远在上个学期的时候，谈了……"男孩此时想到自己正牵着对方的手，和王志远并无二致，不禁为之语塞。

"谈了什么？"女孩那你追问道。

"唉，谈了……谈了个女朋友嘛。"男孩在黑暗中又深情地看了女孩一眼，接着说，"后来被班主任发现了，班主任为了不影响王志远学习，把那个……女生……开除了。这件事对他打击是很大的。我听说，他这一次考的这么离谱，完全是对班主任老师的一种报复。"

"啊！"女生发出一声惊叹，"同样都是恋爱，老师为什么不开除他，要开除女生呢？"

"这你还不明白，他成绩好啊！老师保护他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开除他呢？"男生说道。

女生愣住了。他们两人，也是男生的成绩却要比她好得多。她叹道:"现在结果证明，他的老师的做法起到了反效果。可他怎么会用自己的前途，去‘报复’他的老师呢？老师也是一片好心啊！"

"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谁又能知道他自己的想法呢呢！"男孩若无其事地说。

"哼！"女生甩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说"以后我们可别这样了，要是被学校发现了，只怕我也要被开除吧。"说着，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一般，也不等男生，一个人自顾自往校门走去。

李晓红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她虽然难以置信，但这似乎是唯一能解释王志远连个一般本科都没有考上的原因了。

正在此时，教学楼的座钟传来十一声敲响，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按照学校十点宿舍熄灯、十一点路灯熄灯的规定，所有路灯瞬间熄灭，大樟树瞬间跌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李晓红万念俱灰，她坐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在王志远的家里，王志远的母亲歇斯底里地敲打着桌子，她实在无法接受儿子连一般本科都没有考上的结果。儿子的学习成绩，历来证明着她不仅教子"有方"，而且"有功"。她没有工作，历来以"相夫教子"作为自己的标榜，而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的王志远就是她最好的证明。

就在前几天，周宁还在公安局大院内吹嘘，他的儿子不考上清华，肯定会考上北大，王志远理科更好，他们一家更倾向于清华一些。可今天成绩出来了，她的话成为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在这最后一场战役中，她败得一败涂地，几乎抬不起头来。

她愤怒地踢打着儿子的房间门，吼道:"王志远，你跟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刚在一旁劝着周宁，他小声说道:"儿子是最伤心的，你不要再逼他呀。"

周宁怒不可遏，不顾王刚的劝阻，依旧怒吼着叫王志远出来。王刚原本就很心烦，眼见着周宁又要发疯，他怒道:"你够了没有！还有完没完了！考的不好，儿子是最伤心的，你这是要逼死他吗！给我到一边呆着去！"

自从王刚向周宁提出离婚以后，周宁就像一只被戳穿的母老虎，内心开始惧怕王刚。虽然后来王刚因为多种原因没有和她离婚，可"离婚"两个字却仿佛捏住了她的命门。听见王刚发火了，周宁赶紧闭嘴，但脸和信依旧是阴沉沉的。

王志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天都没有出门。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虽然他早就料到了今天这个结局，可他仍旧忍不住心潮起伏着。他是一个骄傲的少年，学习成绩给了他骄傲的资本，成绩就像是他漂亮耀眼的羽毛，可他却亲手把它们一根一根地拔掉了，心里终究是生疼生疼的。

从小到大，王志远最在意的就是别人对他的评价。孙爷爷戏称他为"会读书"，他的心里总是美滋滋的。可以后，他将成为连江中学的笑柄，可他又怎么就成为了别人的笑柄了呢？想到这里，泪水顺着王志远的眼角一串一串地流了下来。

除了王志远，谁也无法理解他考出这个分数的真相。他的脑海中，李跃进从学校拖走李晓红，周宁大闹胡泉海办公室，李晓红回家奔丧，李晓红不告而别，李晓红"远走深圳"，就像幻灯片一样不停地闪动循环着，他再一次理解了自己当时决定只考299分，作为对大人们粗暴干涉的一种抗议的决心。

考前，他有一个很精准的计算，语文考多少，数学考多少，总分是299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个分数，他想了很久。他曾多么相信两个人能够长长久久，可现实在这段爱情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迫着他们煞了尾，他无法反抗，甚至无法去深圳去找她。他只能用这样一个分数作为纪念。

实际上，他考的不是299分，而是313分，那是因为他多做了一道数学大题。他原本的计划是，所有科目只做选择和填空题，便于他"精准"控制分数。数学考试中，他做完了预定的分数，便开始一一看起题目来，却绝不动笔。当他看到第23题时，他不禁大惊失色。数学是他最擅长的学科，可他看了一遍题干，却几乎没有看懂，因为这是一道这道集函数、数列、极限、不等式于一体的代数综合题，是一道其度载入高考史册的高考数学题，牢牢地占据高考数学题难度的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

做完之前的题，王志远还只觉得今年题目"挺难的"，可看到这个题目，王志远觉得今年题目实在"太难了"。他用余光偷偷地瞟了一眼同考场其他考生，发现有的在抓耳挠腮，有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还有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

王志远此时已经拿够分数，然而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他心想:"这一次高考将让我身败名裂，可就让这道题目为我正名吧！"王志远静下心来，微微闭上双眼，认真地思索着，很快他灵光闪现，终于沙沙沙地在试卷上书写了起来。

即便如此，王志远对这道题目仍旧没有必胜的信心。今天分数出来了，证明这道题目他考了满分。据当年教育部考试中心统计，这道题的零分率高达90%，全国平均得分率仅为0.04，是全国卷时期历年数学高考试题中得分率最低的一题。

王志远还记得当时走出考场的时候，很多考生当场痛哭了起来，这一年的数学试卷成为很多人一生的梦魇。从考后很多人的追问和交流中，王志远了解到，他们学校除他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做出这道题，包括现在考了第一的肖英杰，也没有做出来。

王志远仍旧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思考着自己该何去何从。他的分数，本科都读不了，去读一个专科？还是复读？他突然决定，他要先去一趟深圳，如果他找到了李晓红，他会邀请她一起回来复读。如果找不到她，那什么本科与专科都没有什么区别。

王志远心道:"李晓红，由于胡老师的偏爱，你一个人承担了我们爱情所有的后果，甚至亲人也因此去世。可如今，我也付出了自己的代价，在我们两人当中，我绝不是那个不肯付出的人。现在我将成为别人的笑柄，可我就是要用这样的结局告诉别人，为了我们，我也可以牺牲一切。"

王志远不断地胡思乱想着，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而整齐的敲门声。

王刚站在门外，他轻声向屋内说道:“志远，把门打开，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