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来自田野乡间的孩子,心里的羁绊也尤为多。
近来总会梦到老家的小院,房间陈设、人来人去,所有的事务都还那么亲切和自然。恍然间醒来,发觉全家人早已迁至新居,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滋味。如今身在他乡,难得回家。而老家,似乎成为一个回不去的地方。
立秋之后,天气稍微没有那么炎热了,用不了多久又该是下一个季节。想起幼年时那些漫长的夏天,日子似乎慢得没有尽头。风一吹就哗啦作响的白杨树叶,没完没了全方位的蝉鸣,村头喘着粗气的老狗,怎么看怎么没意思。
眼下从曾经的生活里走出来,再回头看,已不是当初的模样,想要找寻的、怀念的其实早已经不复存在。时光带走了过去的日子,却又留下那许许多多的念想。
吃饭的时候点了一道清炒苦瓜,朋友惊讶,你吃这个菜啊那么苦。我笑笑没说话。苦吗?可就是不由地想要尝一尝啊。
异乡漂泊的日子里,偶尔在饭馆吃到这道菜,说不上爱不爱吃,因为从来都不是正宗的家乡味道。
老家的苦瓜首先外形就不同,颜色不是深绿,而是淡绿偏白,烹饪手法上也特别讲究。譬如切片之后会用盐腌渍片刻去水,譬如入锅后需摊平煎至微黄,点睛之笔则在于装盘后须淋以香油,搅拌均匀,那股浓郁的香气才更加醇厚。
舌尖上的味蕾被勾起,路过超市货架上的一小堆苦瓜时,不禁心血来潮。这些苦瓜个头大小不一,有深绿的有浅绿的,一时竟不知如何挑选。这种时候,总会想起母亲。母亲能干,每年都种下各种可口的蔬菜瓜果。记忆里,母亲经常提着竹篓,走过林边小径,推开菜园门口半人高的栅栏,摘回满满一篓的新鲜美味。
我记得那厚厚的藤蔓爬满了架子,其间零星点缀着黄色的小花,纤细柔韧的卷须将茎叶缠绕在一起,苦瓜就垂坠在这绿墙之内。母亲娴熟地拨开层叠的叶子,找到苦瓜略作端详,手指一用力,“咚咚”几只苦瓜就躺进了竹篓。
菜园位于“Y”字形河谷一畔,边上还长着几颗老树,此时大片的田地里,稻子应该正翻涌着渐渐由绿而黄。更远的山林处,植被茂密,绿云扰扰。
这方土地上,人们辛勤耕种,生儿育女,美食如品格脉脉相承。如今,该是我自己拾起这份沉甸甸的馈赠了。
拿起苦瓜,去头尾对剖,挖瓤,洗净切片,我学着母亲的手法,在合租的厨房间忙得不亦乐乎。天黑之前,一切准备妥当,盛好米饭,夹一筷苦瓜,入口咀嚼,苦涩清香。
一下就像回到了十年前的夏天。
夕阳隐没,天边的云开始泛红。热醺醺的风吹过庭院,炊烟在瓦缝间游走,炙烤了一天的栀子和野草兀自打着焉儿。一家人围坐在桌旁,边吃饭边闲谈。父亲照例拿出酒小酌,母亲说着今天有点乏拿过酒杯也抿一点。小孩子没酒喝便乖乖吃饭,喊着苦瓜真苦,赶紧往嘴里扒拉一大口白米饭。
暮色渐浓,群鸟逐晚霞而去,星星开始出现在夜空,村里摇着蒲扇散步纳凉的人也纷纷回了屋,每一户人家都透出灯光的黄晕。
夜幕笼罩整个大地,此刻,无休无止的尽是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