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初中那年,学校请贫下中农作忆苦思甜报告。那是我听到的唯一一次忆苦思甜报告,之前也有但我没赶上,之后就没有那样的活动了。
作报告的是位年逾古稀的老奶奶,老师们都叫她马会长。马会长人长得矮小干瘦,头发花白,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说话声音有点尖。
听说之前有位老大爷到学校做过报告,不过只报告了几分钟就被校长叫停了,因为这位老大爷把地主分成了好的和坏的两种。他说那坏地主真是坏透了,给他家干活儿连饭都不管饱;后来的东家是个好人,不光工钱给的多,晚上吃饭还给一壶小酒喝喝……。报告就是到这里被打断的。地主都是剥削农民兄弟的,是贫下中农的敌人,地主中怎么可能有好人?这可是政治路线问题!所以老大爷就被校长请到办公室喝茶了。报告会随即散场。
马会长就不一样了,她是经过反复调查了解后筛选出来的。马会长在旧社会深受地主阶级的剥削压迫,苦大仇深,抗战时期她丈夫参加游击队,打过不少仗,后来被日军杀害了。那时马会长已经是妇救会长了,她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儿子,发动妇女学文化、拥军优属,为抗战做了很多工作。
马会长命苦。有一年元宵节,十二岁的儿子在看别人放烟花时,冒着火的烟花钻进孩子棉裤里面,腿被烧伤,还感染破伤风,不到十天那孩子就没了。丈夫、儿子先后离去,剩下了马会长孤苦伶仃一个人。
马会长的报告当然不会有政治路线问题,但总感觉没多少吸引人的东西,听起来不生动不够味儿,说白了就是缺少“干货”。比如,旧社会地主是怎么剥削农民的,贫下中农受的是什么样的阶级苦?对这些问题她没讲出个子丑寅卯来,可能也真的讲不出来。没有具体事例,报告就显得干巴,空洞。好在学校早有安排,每当马会长讲完一段停顿下来的时候,就有同学带头高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会场气氛活跃了不少。
也有精彩之处。每每讲到贫下中农的苦处,马会长总是不断地说着这么一句话:“旧社会,那真是要了鸡命啊!”报告时间并不长,她这句“要了鸡命”的话至少重复了三十遍。马会长刚开始说这句话时,引发了同学们阵阵笑声,下面说得多了便没人再笑了。
有句歇后语叫“黄鼠狼下山——要了鸡命”。后来我们猜测,马会长说的“要了鸡命”应该就是从这里来的。想象一下黄鼠狼咬住鸡脖子那鲜血淋漓的样子,的确够残酷的。可残酷归残酷,在我们脑子里,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要了鸡命”与地主压迫剥削农民联系起来。
报告会之后,作文课上老师出了题目,让同学根据马会长所作的报告写一篇心得体会。“油滑嘴”俊德举起手,故意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弱弱地问道:“老师,‘要了鸡命’的‘鸡’是哪个字?”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至今还常常忆起那个报告会的情景。马会长如还健在,现在应该有110多岁了。当年为我们作报告时,马会长就已肩背佝偻、履蹒跚,现在40多年已过去了,恐怕老人已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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