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湾是豫西南的一个小村庄,绕村而过的是一条清澈的小河。
人们都说槐树湾里聚灵气,村里的女娃娃一个比一个好看。杨老三家的三个女儿更是一个比一个俊俏。特别是小女儿春儿,今年刚满十八岁,却像早熟的蜜桃,哪里都圆圆润润的。那如满月般娇嫩的脸,水灵得能掐出水来。那双大眼睛像会说话一样,不知勾去了多少后生的魂儿。
四月的晚上,天上满是眨着眼睛的星星,空气里飘荡着槐花的清香。院子里的君子兰仰承露儿,在悉悉索索地拔节,葡萄架下的月季花骨朵儿鼓鼓的,也想早点儿绽放。
春儿家的狗儿来福在门前叫得正欢,原来它看到一个年轻的后生正在往自家的墙上爬。那是村南头李家的小儿子李根儿,想约春儿一块出去耍。
身着粉红薄衫的春儿听到来福叫得急,立马提着自做的小灯笼跑了出来,在桔红的灯光下,春儿像天上下凡的七仙女。她扭着丰满的身子,向前仰着身,想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春儿,今晚前村唱大戏,我来叫你一块儿去看,你去不?”一头黄毛的李根儿在墙头上扭过身子,压低声音讨好地问春儿,那情景仿佛怕第二个人听到。
“好啊,你要能约上村东头的二黑哥,我就同你一块去。”春儿歪着头,娇笑着,那笑声脆生生的像银玲。
“叫他干什么?”根儿不乐意地挠挠黄毛,挤着小眼睛说,“人多了不好耍嘛。
游说了半天,贼眉鼠眼的李根儿看叫不动春儿,只得识趣地溜下墙角,掂起两根伶仃的细腿,一溜烟跑了。
槐树村的人都知道,杨老三家的春儿对那么多跟在她屁股后面的青年后生都不喜欢,偏偏喜欢村东头开油坊的钱家二小子二黑。二黑只是皮肤有点黑,人长得还算俊朗,浓眉大眼,憨厚老实,个头又粗壮。他不但地里活干得有模有样,家里的油坊生意也做得红红火火。好多人家做梦都在想着要二黑做女婿。
春儿是家里的幺女,大姐二姐都出嫁了,所以杨老三夫妇俩都把她疼得跟个宝似的,生怕她受一点点委屈。十七八岁的女娃子了,也不寻思让她学点针线活,由着她和村上的年轻后生调笑嬉戏。家里的脂粉油水摆得满满的,这都是想跟她好的后生为了讨她欢心,从县城买来的。春儿对这些讨好的物品倒是来者不拒。但自从喜欢上二黑之后,她就再也不接别人的礼物了。
春儿现在最爱做的事就是到村东头的小河洗衣服,因为只有在那儿,才能看到她心爱的二黑哥。
“春儿,又去洗衣服呀,衣服没穿都让你这个死丫头给洗烂了。”年过半百满脸褶皱的王二嫂,看到花枝招展的春儿又去洗衣服,调笑着说。
“瞧你个老货,自己没个好衣服穿,就坏心眼子巴不得别人的衣服都烂掉。”春儿拉下个粉脸大声骂着。可在王二嫂看来,就是春儿生气的时候,也还是那样好看,小嘴噘着,一手掐腰,越显得娇俏可人。
“春妹子,二黑有啥好啊,让你这个花朵样的美人儿成天惦着。”长着一对死鱼眼的王二嫂忽然压低声音,一脸坏笑地凑到春儿面前问问。
“呸,呸,呸,别脏了我。”春儿边躲着王二嫂,边捋出嫩藕似的胳膊指着王二嫂骂,“你这个老货只知道你家那个矮胖南瓜好,你眼里还容得下别的谁?”
“容得下你这个小狐狸精呀!我要是二黑呀,早把你搂在炕上了。”王二嫂放荡地哈哈大笑着,两只死鱼眼眯成了一条缝,那干瘪瘪的嘴因太过兴奋竟流出了好多哈拉子。
“你这个老货,真是越来越没脸了。”春儿骂着,小脸羞得像刚出红染缸的布。
再泼辣的春儿还是斗不过脸皮像城墙厚的王二嫂。脸羞得如三月桃花的春儿赶紧端起衣服,气鼓鼓地扭着小蛮腰朝河边走去了。
四月的河水已渐渐暖起来了,河水清湛湛的。河中央一群小鸭子正在欢腾地闹嚷着寻鱼儿,你追我感,好不快活。上游不远处的河面上,两只白鹅无比悠闲自在地浮在柳树下,不时引颈高歌,传情达意。
春儿才无心看这些,她把衣服放在岸边的石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轻轻柔柔地,像怕把衣服洗坏了。她那双水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也不闲着,不时偷窥着岸上油坊里的动静。
正值年少的二黑也不是木头人,他也暗暗喜欢着娇俏可人的春儿。每当看到春儿来洗衣服,他就魂不守舍的,老让拉磨的驴拉空磨,而忘了往磨上加芝麻。只是他不善言辞,从来不敢在春儿面前表白。
“唉呀,我的衣服!”
忽然,河边传来春儿的娇喊。个头结实的二黑顺着春儿的叫声望去,原来春儿要洗的衣服顺水冲走了。憨厚的二黑不知这是春儿耍的小心计,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河边,顾不上脱衣服鞋子,一个猛子扎到了河里。
满面娇色的春儿看到二黑浑身湿淋淋地带着衣服憨憨地爬上岸,抿着小嘴又想笑又有些心疼。她赶紧拿出自己的粉红罗帕跑到二黑面前替他擦水。二黑是第一次与春儿离得这么近,低头看到春儿鼓囊囊的酥胸像两只小兔一样上下起伏,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血直往上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敢直视春儿那热辣辣能勾人魂魄的大眼睛,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瞟向她。
这一幕刚好让来洗衣服的张妙儿看到了,她把两个人好好地奚落了一顿。因为她也喜欢二黑。一向伶牙俐齿的春儿这会儿却忘了辩驳,望着二黑直勾勾的眼神像要把她吃掉,心里却像吃了蜜。她趁张妙儿放盆子的工夫,赶紧把事先准备好的小纸条塞给了二黑,端起刚打捞上来的脏衣服,唱着小曲一扭三晃地走了。
二黑这一整天都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劲,磨的油比平时多了快一倍。平时闷葫芦一样的人竟也哼出了欢快的小调。他父母从田里干活回来,看到二黑那兴奋样,都深感纳闷,两个人对视着摇了摇头,不知二黑这是中了什么邪。
晚上,依然是满天的繁星,油坊内的芝麻香味,随着微风的吹拂,弥漫得到处都是。二黑早早地吃了饭,一个人脚步轻快地朝村后的田家坟走去。这要在平时,打死他也不会去,因为那里白天人都不敢走,晚上更是阴森可怕。但今天有了爱情的力量,他觉得浑身是胆,浑身是力量。
他正往前走,忽然从路边的瓜棚子里跑出一个黑影,二黑吓得后退了几步,浑身一激灵,头上直冒冷汗。
“是谁?”身材高大粗壮的二黑壮着胆问了一句。
“是我,春儿。二黑哥,快进来呀!”春在瓜棚子门口娇声叫着,那声音就像四月的槐花蜜,让人听了心里甜融融麻酥酥的,好像连骨头都能被融化一样。
原来是春儿,这个瓜棚子正是她家的。二黑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在她那圆润润软绵绵的小手的引导下,进了她家的瓜棚子。
就是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屋内,不善言辞的二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用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热辣辣地望着春儿,还不停地搓着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二黑哥,你喜欢我吗?”春儿仰着粉嫩的脸,忽然充满期待地问。
“喜、喜欢。”二黑没想到春儿这么直接地问,边瞟着春儿边结结巴巴地回答,“村里哪个、哪个男人不喜欢你呀?”
“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春儿撒娇地问。
“不,一辈子太少了。我要两辈子、三辈子。”二黑痴痴地说,眼睛直棱棱地盯着春儿,不停地咽着口水。
春儿听二黑这么说,就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二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与女孩子这样亲密,心里通通跳个不停,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春儿滑腻甜蜜的唇给堵上了。
自打与春亲热之后,二黑像换了一个人,浑身充满了活力,干什么都有使不完的劲。这个憨厚后生也在想着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想和父母把话挑明,早日把娇俏可人的春儿迎娶进门。
一天饭后,外面下着大雨,农活做不成。二黑看爹妈的心情都不错,就说了想娶春儿的事。谁知钱家二老听了,脸上立马彤云密布,霎时间都黑了下来。临了放话说,谁家闺女都能娶,就是不能娶杨老三家的春儿。那闺女太疯,整天招蜂惹蝶的,名声不好;我们祖宗几代可是清白人家,这样的女人不能进我们钱家的门。二黑听了这话,尤如五雷轰顶,又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接下来,二黑有几天都没去见春儿,心里也不知怎么跟她讲父母反对的事。他知道春儿性子刚烈,说不好,解释不清,怕会出什么事儿。想了几天,二黑自己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于是一狠心,想先放放这件事,和姑家表哥狗剩一起出门打工去了。
春儿并不知道二黑父母反对她和二黑好这件事。几天都没见到二黑,春儿心里像丢了三魂七魄一样。吃晚饭时,邻居张葫芦来串门子,说自家的小子和二黑几个人一路出外打工去了,春儿才知道二黑出外了。春儿听后,心里那个难受就甭提了,眼里一个晚上都包着泪花。她不知道二黑为啥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出门了。
春儿一连几天都在屋里生闷气,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下,圆润润的一个人几天下来就瘦了一圈。杨老三老俩口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计可施。
一天,春儿从自家菜地摘菜回家路上,碰到了村上有名的浪荡子方伟。方伟嬉笑着说他知道二黑在哪里打工。春儿对方伟本来是极其讨厌,但听到他有二黑消息,就停下来和他多说了几句话。
回到家,春儿就问杨老三要钱,说要和方伟一起去找二黑。杨老三知道自家三丫头的脾性,更清楚浪荡子方伟的为人。他只说现在春天要买化肥农药,钱都花没了。春儿也不再问杨老三要钱,过了两天,她只说去县城看姐姐,在那儿向姐姐要了几百块钱,跟方伟找二黑去了。
二黑本是瞒着春儿出外的,到外面后心里也不踏实,又心里挂着春儿,什么活也没心思做,在外呆了一个月不足就回来了。但到家就听说春儿跟着方伟一块出去寻自己了。想到春儿跟着方伟那样的人出去,二黑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六月里的一个晚上,春儿罩着大长衫子回来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怀孕了。
回来后,春儿想约二黑出来见个面。但二黑听说春儿怀孕的消息,心里既难受又羞辱,说啥也不见春儿的面。
钱家人一直在替二黑张罗对象,这要是以前和春儿好时,二黑说啥也不会见的。但现在,二黑见春儿和方伟出去后挺个大肚子回来,心里直骂春儿太贱,跟哪个男人都能上床。他自己觉得和春儿之间已经完了,于是便在父母的张罗下,准备迎娶河东张家的闺女。
春儿在家里听说了,心里如万箭穿心。她想在二黑办婚事前再见他一面,把话说清楚了。但一切都晚了,二黑铁了心了不再见她。
六月的天本是睛天多,可不知为啥,二黑办婚事的这一天,却突然下起了雨。虽然唢呐声吹得整个槐树湾都能听得到,但人们总觉得这唢呐声里有一丝哀怨。
钱家油坊院里,人们欢天喜地,正在忙着接嫁妆,迎接新娘的到来。正在这当儿,杨老三披头散发地跑来了,进院就哭天嚎地喊着:“二黑呀,你快去看看吧,我家春儿为了你喝农药了,大人孩子都不保了呀!”听到杨老三的叫喊,本来人声沸腾的钱家大院,忽然间安静了下来,人们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
正在屋里忙着迎亲的二黑听到杨老三的话,顿觉眼前一黑,忽然疯了似的朝着瓜棚子跑去,边跑边喊:“春儿呀,你等等我。”
在两个人曾经亲热的干草上,春儿的脸惨白,嘴唇发青,头发散乱,正痛苦地挣扎着。看到二黑到来,她伸出慢慢失去血色的手,想拉住她心爱的男人。二黑看到这里,上前一把抱起春儿,就要往医院跑。
“二黑哥,别去了,来,来不及了。”春儿扭曲着脸痛苦而虚弱地说。
二黑一手抱着春儿,一手捶着自己的头说:“春儿,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
春儿的泪像一条小蛇,顺着惨白的脸流淌着,她聚着最后的气问:“二黑哥,你爱过我吗?”
二黑不停地点头,撕心裂肺地说:“春儿,这辈子我只爱过你一个人,只爱过你一个人。”
“你摸一下我们的孩子吧,”忽然,面无血色的春儿摸着肚子说,“他是我们的。我揣着刀,方伟,不敢碰我。”
“都怪我,都怪我,”二黑泣不成声地说,“我要早点见你,把话都说清楚了,也就没事了。”
“二黑哥,抱紧我,我冷,冷……”春儿的声音越来越弱。
春儿走了,二黑也没回去,一直在瓜棚子里陪了她几天几夜。直到有人劝说他,天气太热,应该让春儿入土为安。这个失了魂魄的男人才抱起春儿回家。
钱家人不让春儿进祖坟,说没结婚的女子进祖坟不吉利,何况她还是怀着崽服毒死的。二黑并不争辩,抱起春儿扭头走了。二黑把春儿埋在了小河边,并在坟头上立了碑:发妻杨春儿之墓。在离坟不远的地方,二黑为自己搭建了一个小屋。
新娶的媳妇面对如此景况,觉得很受羞辱,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从此了无音讯。
二黑用尽一生的光阴,厮守在春儿的墓旁,他日日夜夜守着春儿,守着和春儿曾有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