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中毕业,小学民办教师;她,小学肄业,工厂车间班长。二十八年前,相亲,订婚,结婚;一年后,有了我,有了一个三口之家。
他是村里的文化人,教数学脑子灵,每天戴着一副大框棕色近视镜,骑着擦得锃亮的凤凰牌洋车去上课,爱买报纸、听相声、看球赛,很幸运我遗传了这些优点;他抹不开读书人的身份,不爱田地劳作,自己地里的活儿,就像老师留给差生的作业一样,能躲就躲能拖就拖,会讲课却不太会讲话,需要家里男人出面时,就像让学生主动站出来认错一般,扭扭捏捏婆婆妈妈,很遗憾这些基因我身上都有。她是镇上长大的姑娘,大方得体利索能干,是镇上工厂的熟练工,很年轻就当上了班长,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时髦漂亮。婚后的生活,对她来说就是对他的一场改良运动,争吵是主要斗争手段,他觉得她文化低,她认为他情商低。日子一天天地过,能感觉出她的用心和他的克制,即便是他无法再教书的难关,她也陪他共同渡过,换个职业再出发,慢慢地争吵少了,他俩相处越来越融洽,我也考上了大学,一家人共同努力,美好的生活在向着我们招手。那年年夜饭,爷俩坐在炉边烫着酒,我借着酒劲跟他说:“幸亏你找了她,不然我都不知道你过成啥样。”
我们每天都在过活,却说不清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大三那年,她突然被查出患乳腺癌晚期,一下子就感觉昏天暗地一般。他一夜间白了头发,她慢慢地掉光了头发。他日夜陪伴,悉心照料,他身上曾经的柔弱细腻,就变成了最耀眼的光晕,他自己感觉不到,她和我都看得到。他一直强撑着,不让她看见,而我又无法替他分担太多;她很乐观,想得开,吃得下,我也很让她省心,就这样过了六年,感觉这六年就是上天赠送的一般。终究这病不能痊愈,每到复查时,她都像小孩一般耍赖不去检查,今年半年检查癌细胞已转移到骨头,她还不到50岁,趁着身体还算健壮,我带着她和她,去了趟海边,看看海坐坐船,帮她完成一些未了的愿望。一家人吃着海鲜,喝着啤酒,说着以前他俩结婚前后的日子,说到尽兴时我和她说:“幸亏你找了他,这是你前半辈子修来的福气。”
生命就像苦行,苦行之外的都是幸福,痛来痛将往,爱来爱留存,幸亏我还有他和她,还有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