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街上只有一家修车铺。修车铺里只有一位师傅,经过的人都喊他为“修车的”。
他看不出有多大年龄,30几岁?40岁?50岁?要说30几岁,好像没有30几岁的人那么稳重;说他有50岁了吧,好像没有50几岁人那样子身材走样。瘦瘦高高,一点不像做体力活的人。在人们的印象中,修车师傅应该是敦实有力的,穿的应该是布满灰尘油污的衣裤,手指粗短,手灵巧而粗糙。他呢?衣服裤子干干净净,手干干净净,怎么看怎么不像修车的。
他是怎么修车的?不修车的人不会注意他,修过车的人印象却深刻。他笑眯眯地接过你推过来的破自行车、破电瓶车,把它们安放到特定的位置,那个位子下面垫着一张油污毡子,然后,不慌不忙地套上油污污的围裙,戴上油污污的手套,仔细地检查一遍,从刹车到轮胎到电动车的电池,那神情好像在跟破车对话,好像一个老中医在望闻问切,正在问诊和切脉一般。然后再打开一个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木箱子,取出锤子、起子、螺钉、轮胎皮、锉刀等工具,在那已经坏了的地方温柔地敲打、锉平、修补起来。
有人事情急,等着快快修好车,好去办事。看他慢条斯理的样子,急得在边上催促,要帮忙传递工具,可他依旧不紧不慢,拧十圈螺钉不会少两圈,锉平修补的轮胎接触面,他还是要细细地一点点地锉,而且面积一点不减少,要贴上一大块好皮,边缘充分相融合才肯。绝不会像有的修车师傅,只要能覆盖住破漏处就算完。
除了挂在店铺门边的旧自行车和停在门口待修的车子,一般不会意识到这是个修车铺。不修车的时候,铺面上根本看不到修车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段时间,有个男孩常常进出修车铺,他大概读三四年级,白白净净,穿干净学生服,拎一个文具袋,里面装着笔墨纸贴,右手指上还留着黑墨汁。这孩子管修车的喊师傅。
人们好奇,这孩子叫修车的师傅,这是哪门子师傅?孩子不懂事,听着大人叫修车的师傅,他也这样叫?这是谁家的孩子,来这里干什么?修车的只是温和地笑笑,不多说。
这条街是新街,住在这里的人彼此都不大熟悉,街面上的商铺每年都在变换主家,唯独这家修车铺和街头的那家美发发廊几年来没有变过。哦,不对,那家美发发廊老板没变,但是装修隔一年就会变一变,真正没有变化的就是这修车铺。外面敞开,里面有个隔间。要修车,只要喊一声“师傅,修车”,修车的就会从里间出来。
一天,小县城最中心地带人民广场的宣传窗前,挤满了人,原来在展示迎国庆书法比赛获奖作品,首先展览的是小学生毛笔书法和篆刻比赛作品,每幅作品上贴着作者最近的彩色照片,照片下标明了孩子的姓名班级和学校。
人们边欣赏边赞叹,这些小孩子真了不起,书法已经写得这么好。毛笔书法一等奖的那首七绝写得真美真流畅,篆刻一等奖的作品笔画圆润清晰,古朴美观,一看名字照片居然是同一个人。乖乖,这孩子太厉害了,那是谁家的?是谁培养的?忽然,有人认出照片上的孩子,不就是常常进出修车铺的那个男孩吗?
有人在修车的时候顺便就问修车的,那孩子是谁家的,他那毛笔书法和篆刻都是跟谁学的。修车的浅浅一笑,说“那孩子聪明有灵气。”
某一天,修车的正在整修一辆电瓶车,几个干部摸样的人来到他跟前,问他是不是叫王建斌,问他是不是寄了一幅书法作品参加书法杂志举办的比赛。那幅作品并不咋样,但是,作品上的闲章和名章引起了评委的赞赏,如今,能写一笔好书法的人不少,可是在作品上留下得体而又精美印章的却不多,杂志社派人来核实这印章篆刻的作者,发现居然就是同一人。在县文联干部的陪同下,和修车的洽谈篆刻创作发表的签约事宜。
至此,人们才明白,修车的不仅车修得漂亮,原来还是刻章爱好者。有人好奇问他,你一个修车的,是怎样让一双每天握扳头的长满老茧的粗糙的手,拿起细软的毛笔,写出漂亮的作品的?又是何时手握刻刀,一点点在小小的石头上刻出精致的印章的?
修车的依旧不紧不慢有章有法地遵循修车程序,分明有点自豪,微微一笑,“弄着玩的。”
男孩的老师也来了,是男孩带过来的,修车的和老师走到里间,那里一张简陋的桌子,桌上没有完成的书法摊着,边上一个铁皮饼干盒子,一边整齐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篆刻刀具,一边是排列的石头印模。桌子隔层叠着大大小小一摞字贴。原来,修车的一有空就在里间琢磨写字,琢磨篆刻呢。
有人问男孩,是怎么发现这个“师傅”的,男孩说,因为喜欢篆刻,可是找不到老师,一次来修车,偶然发现修车的桌子上有篆刻的全套家伙,于是就经常蹭在这里刻着玩,刻得不好就磨掉再刻。“他是我的秘密师傅。”男孩颇得意地说。
后来,这条街进行了市容整改,修车铺还是修车铺,修车的还是那个修车的,只不过按要求加了一个门面匾额,“老王修车”四个遒劲的黑色大字和两枚鲜红的印章,淹没在琳琅满目的霓虹灯招牌之中。
【无戒写作训练营第15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