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在讨论“内卷”,我想起四十年前,自己参与的一次“内卷”行动。
那时我和爷爷奶奶借住在鲁南一个县的小村子里,大概上二年级。学校在邻村,印象中距离挺远,约莫有3、4里地的样子吧。说是学校,其实并没有院子,只是几间土坯垒砌的屋子充作教室。教室里用石头、砖头或土坯垫起几张木头板子,就是课桌了。墙上开着窗洞,木头打的细楞窗框上贴着窗纸。两扇木板门,每扇都钉着两个铁门鼻子,锁门时,就用一根一端有洞的铁栓穿过四个铁门鼻子,用锁锁好就行。
“内卷”行动就和这个锁有关。
那时有晨读,晨读结束后回家吃完早饭再回来上上午的课。晨读的时间可能是早晨6点钟,因为隐约记得,晨读时需要照着亮。条件好的人家给孩子准备一个代销点里卖的洋油灯。偶尔也有人会带一支蜡烛,那就成了全班人都惊羡的事。我奶奶给我做了一盏灯。她让爷爷从单位捎回来一个用完的玻璃药瓶,大约三寸高,一寸粗细,黄褐色。瓶盖是铁皮的,这最为重要。奶奶用剪刀在铁皮盖上扎个洞,再剪一块其他的薄铁皮,卷成一个空心的细管,刚好能穿过瓶盖上的洞。奶奶再从哪个破棉被里扯一点棉花,搓成长条,穿进细管里,就成了灯芯。玻璃瓶里倒上小半瓶洋油,一个小洋油灯就好了。这样一个小灯,我也不舍得点,实在要点灯,总要把灯芯捻得短短的,现在想想,就明白了什么是“一灯如豆”。
还是回到晨读上来。学生要晨读,问题来了,谁给学生开教室的门啊?如果就是老师拿着钥匙,后面的“内卷”行动就不会发生了。偏偏老师为了激励小孩子,宣布了一个决定:谁到校最早,谁拿着钥匙开锁。如果哪天拿钥匙的学生比其他人到得晚了,就要把钥匙交给当天来的最早的学生。
毫无疑问,对我们这群争强好胜傻乎乎的小孩子们来说,能拿着开教室门的钥匙,是一个莫大的荣耀和骄傲。
做第一个到学校的人,拿钥匙!没有最早,只有更早。“内卷”开始了。
开始是比谁起得更早,跑得更快。你天刚笼明到校,我就还黑着天往学校跑,他就到校等个把小时才见光亮。在这场“内卷”中,学校所在村的孩子们比我们外村的孩子有优势。因为我们还要跑几里地的路,现在估算起来,要抢着能第一个到校,我们至少要早起半个多小时。
后来就有人耍心眼。有那么几次,有学生早早到了学校,教室里空无一人,教室的门却开着。原来拿钥匙的学生到学校开了教室的门,又跑回家去睡觉了。可是老师没说这样不合规矩,其他的学生也只能恨恨地,咬着牙,明天半夜我就来,看你还能比我早。
我就干过一次半夜到校的事。因为我想做最早到校的那个人,所以一再叮嘱奶奶,千万千万要早早喊我。那时每天奶奶喊我起床。因为没有表,她老人家都是透过窗户看外面的光亮来判断天时。那天的月亮很好,月光透过窗纸,耀得屋子里明亮亮的,奶奶的眼有些昏花,她把月光误作了晨曦,慌忙忙地把我喊起来,赶着我去上学。
我急三慌四地穿好衣服,背起书包,打开门往外走,才感觉不对。月亮孤零零悬在幽深的半空中,天地间听不到一丝丝的声息,这和我往常上学时,耳边随时都有此起彼落的声响,截然不同。我惊愕了那么一会,犹豫了那么一会,忽然有了一个希望——这次我一定是第一个!走吧,上学校去!
我已经记不清楚,那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我究竟走了多久,又是怎么走过的。现在还能回想起来的,只有趟过草丛时,沁凉的露水包裹着脚丫的清寒。
到学校之后,教室的门果然还没有开。我想象着那个拿钥匙的同学不得不把钥匙给我时的沮丧和不甘心,得意了好大一会。但这份得意很快就被困意驱散,我偎靠在教室门边,呼呼睡去。其间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他同学才陆续到来。
我是否拿到了第二天开教室门的钥匙呢?或许吧,但今天想来,那场“内卷”真的是徒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