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温暖

周日，阳光很好，我在等唐柚，她说要过来。

两年前，我在这家咖啡店第一次见到唐柚。我那个时候刚接手表姐的咖啡店，在某网站上发起了“失恋物品寄存”的活动，唐柚是第一个参加这个活动的人。我把咖啡店的地址给了唐柚，原本以为她会把东西快递给我，结果那个周末的下午，唐柚自己把东西送来了。

我想她可能是对我不放心，所以亲自来看一下，于是我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我一定会把她带过来的小玩偶保管好，请她放心。唐柚笑了，说她看到我相册里咖啡店的照片很好看，就把东西送过来顺便喝杯咖啡。

唐柚说话声音很软，听起来让人很舒服。真是温柔又脾气好的存友啊，我心里默默地想着。我问她关于这个小玩偶，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小故事。她摇了摇头说，没有。

我后来还有收到其他人寄存的东西，他们一般只是把东西放在这里，或许是为了将过去的那段感情彻底遗忘，就再也没有问过或者来过，除了唐柚。

唐柚经常会在周末的下午过来，点一杯咖啡，默默地坐在窗边角落的位置看书，我想她应该是真的喜欢这里。我不忙的时候就会去找她聊天，时间久了，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唐柚大多时候都是面带笑容，很少会跟我诉苦，偶尔会抱怨工作太忙，但我总觉得她的笑容下面，也许掩藏着悲伤，不会轻易跟人敞开心扉。

唐柚来了，还是老样子，点了咖啡，坐在那个位置上，不过面容略带憔悴。我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唐柚了，她工作忙的时候会很忙，有时候连续加班好几周都看不到人。

“终于忙完了吗？”我端了咖啡给她。

“是的，一直忙到昨天晚上，今天一直睡到中午才缓过来。”

“圣诞节你要干嘛？”我问她。

唐柚突然安静了，好像完全没有在听我说什么，看着手机发愣。过了一会，她放下手机跟我说，“我过去喜欢了很久的男生要结婚了。”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本来觉得自己早就放下了，但看到这条消息，发现还是有点难过。”这也是唐柚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这么难过的情绪。

“是关于小玩偶的故事吗？就是放在我这里寄存的那个小玩偶。”

“嗯。”

“你第一次提起这个人。”

“你要听这个故事吗？故事有点长。”唐柚看着我。

“你说，我听。”

那天下午，在阳光和煦的冬日里，唐柚慢慢地讲述了她和他的故事。

“高二的时候，我有一个好朋友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她叫安然。我们在理科班，班里女生比较少，安然是班里男生公认的班花。虽然我不记得当时为什么我们成为了好朋友，但我想应该是我主动跟她一起玩，因为安然真的很安静，话也很少，不是会主动的类型。高中女生的友谊就是，在下课后的时间里，像连体婴儿一样黏在一起，如果只有一个人出现的话，其他人就会问另一个人去干什么了。我跟安然就是这样。”

“其实我最喜欢高中同学，但是又最讨厌高中生活，因为高考的压力，各种考试，感觉真的很煎熬。我高二之前学习比较好，父母也对我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我理科成绩不太好，但是我想学理科，家里人虽然反对不过还是尊重了我的选择。高二以后名次就开始下滑，虽然我比之前更加努力了，但是没什么用。有一次考试比较难，结果物理就考了四十几分，我从来没有考过那么低的分数，眼泪就哗哗哗地下来了。我在桌子上趴了好久，然后坐我前面的男生夏楠塞给我一张纸条。不记得写了什么，反正就是安慰我。我心情好了之后也写了张纸条谢谢他。一来二去，我跟夏楠有时候上自习的时候就会写小纸条，互相鼓励。”

“夏楠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对每个人都很好。我们高中学校的小卖部跟教学楼有点远，他如果课间去小卖部的话就会顺便帮同学带各种东西，有时候多到要用纸条写下来，然后回来的时候拎着一大袋子，偶尔还会赶不上上课。我觉得这个人真的脾气太好了，也不是一次两次，而是经常这样还毫无怨言坚持到了毕业。”

“高三那年，夏楠突然长高了很多，被老师坐到安排到了后面几排的位子，而我还坐在前几排。一到下课后面几排的男生就喜欢开玩笑，大声嚷嚷。因为我跟夏楠座位隔很远，我再也不能戳他背把给他纸条了。后来有一天，我听到后面有个男生嚷嚷着说夏楠喜欢安然，我听到的时候，心里就像被刺痛了一下，我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我这么喜欢夏楠。我安慰自己他们是在开玩笑，可是时间久了，其他同学也都这样说，而在那段时间，安然跟夏楠确实也亲近了很多。我当时真的好羡慕安然，她眼睛大大的，又高又瘦，还有很多漂亮的衣服，如果我是夏楠，应该也会喜欢安然的吧。”

唐柚往咖啡里加了一小包糖，呆呆地搅拌起来。“后来呢，你有问过安然或者夏楠吗？”

“没有，我谁也没有问过，每次看到夏楠和安然笑着说话的时候，感觉他们两都好开心，只有我觉得好难过。时间越久我越难过，我决定放手，不再看着这两个人，堵上自己的耳朵。我开始慢慢地疏远安然，总是找理由说自己有事不再跟她一起形影不离。后来安然有了新的小伙伴，我也是。”

“你为什么不跟安然或者夏楠说你的想法，也许这些都只是你自己想的呢。”我问她。

“我那个时候是一个高三的考生，当我意识到自己喜欢夏楠的时候，想到父母和老师的教诲，心里就有罪恶感，你看我长得就是乖乖女嘛。至于安然，我内心其实是埋怨过她的，之前我经常在她面前念叨夏楠，可她为什么不懂我的心思，为什么就偏偏跟夏楠走得这么近。这段感情跟高三的压力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内心的那种少女忧伤，就被无限放大了，眼里只看得到自己的痛处。后来圣诞节的时候，夏楠送了我一个小礼物，就是放在你这里的小玩偶，这是他第一次送我礼物，但是我也没有多想。”

“真是一段脆弱又敏感的时期啊……”我笑着说，唐柚也笑了。

“后来高考的时候，我虽然考得不太理想，但是也还是考上了大学，听从家里的意思去了外省的一所大学。夏楠离二本的线还差一点点，就去复读了。安然学习不是很好，也去复读了。”

“高考结束以后，原本以为我跟夏楠不会再有交集了。大学开学两个月以后，我收到了夏楠写的信，但是信我没有看懂，我不知道他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也一直没有回复。又过了大半个月后，我接到了夏楠好朋友的电话，他质问我为什么不回复夏楠，说他怂恿了好久夏楠才鼓起勇气跟我表白，夏楠一直在忐忑不安地等我回复。我说没有看懂信的意思，他跟我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原来我没看懂的那些，都出自这位好朋友。挂了电话之后，我很惊讶也很开心，原来在那段苦闷又忧郁的日子里，我不是一个人，我喜欢的那个人恰巧也喜欢我。但平静下来之后，我写了一封信给夏楠，拒绝了他，我跟他说我们之间隔着1300公里和看不到的未来。”

“你是害怕异地恋吗？”我问唐柚。

“不是。”唐柚喝了一口咖啡，然后又往咖啡里加了一包糖，继续搅拌。

“我只是找了一个借口，其实我一直都对他和安然难以释怀，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偏偏是安然。他和安然，让我有一种双重的背叛感。虽然这样说不恰当，他和安然也许真的没什么。但是我没有办法跟夏楠说，高中的时候，被他和安然莫须有的背叛感打击得很重，所以现在没有办法接受他。我想跟过去的不愉快通通告别，开始新的生活。”

“我拒绝我夏楠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他的消息。直到大一下学期期末的时候，我接到了夏楠的电话，他问我说我们学校什么专业比较好。我问他是不是打算报我们学校，他说只是帮他邻居问，他打算报省内的大学，我就和他说了一个我比较喜欢的热门专业。后来夏楠和他邻居都考上我就读的大学了，据说夏楠是照着他邻居的志愿填的，夏楠的分数要高，考上了我说的那个专业，邻居没有考上那个专业，调剂去了别的专业。夏楠就读的那个专业虽然很高端很热门，但是本科的就业率不好。我知道以后很自责，如果不是我，夏楠就不会来这个学校念这个专业。”

“我本来担心我跟夏楠再见面会尴尬，结果并没有。我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夏楠变成了比我低一届的学弟，在他熟悉大学生活以后，有时候会跟我一起吃饭上自习，偶尔也会一起去看电影，我们更像是认识了很久的好朋友。关于感情的事情，谁都没有提起过，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如果没有后面这件事情，我们说不定整个大学都会一直这样下去。大三寒假前，夏楠打电话给我，叫我把学生证拿给他，他第二天去买火车票。我们学校在的城市回家只有一趟车，车票很难买，每年放假前买票都是大事。那个时候也不能在网上买票，他就拿着我们的学生证一大早就去火车站排队买票，有时候要连续去两三天才能买上。我跟夏楠说一起去，夏楠说不行，天气太冷了，他自己去就好。不过第二天我还是去了，我怕他一个人排队太无聊又冷。我到的时候夏楠已经到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在排队，我看见他的样子笑得不行，他说我穿得不够多，一会要冷了。果然过了没多久我就感觉手脚冰冷，我跟夏楠说手冷，夏楠拿起我的手搓起来，问我有没有好一点。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砰砰砰地心跳得好快，马上抽出手然后说我去买热饮就赶紧跑开了。原来我还喜欢着夏楠。”

“寒假我在家想了很久，决定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要告诉夏楠我的心意。大三下学期过了没多久，有一天夏楠发短信跟我说，他室友喜欢我。我想这次我一定要跟他说，于是我问他，我们在一起怎么样？然后夏楠拒绝了我。”

“你说我们是不是很逗，明明外人都觉得是互相喜欢，但当事人就是走不到一起。”唐柚看着我说。

“这次你有问夏楠为什么吗？”

“我问了。夏楠说，因为我拒绝过他了。他回答得很简短，但是我理解了，因为经历过。我的伤口基本愈合了，但是他还没有。在这之后，我跟夏楠有很久没有联系没有见面。学校很大，如果你想躲着一个人，就真的见不到。”

咖啡喝完了，我给唐柚端了新的热饮，唐柚平时不喜甜食，这次她说要吃甜品。

“很快到了大四，我的生活就变成了实习、毕业设计以及找工作。实习完了之后我就在学校一门心思做毕业设计了，很久没有联系的夏楠也给我打了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我们系的专业教室里，他说他自习找不到教室，我看了下教室里还有很多空的位子，就让他过来了。我们又跟过去一样，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们专业教室的桌子有点高，看书不是很舒服，夏楠每天都来，直到我做完毕业设计。”

“毕业答辩之后，我也要毕业了。我想起我跟夏楠从来没有合照过，于是我就拉他一起去拍大头贴了。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是我都没有说，我想我们认识两年又四年，结果都没能在一起，能在一起的人应该早就在一起了。”

“再后来，我来了这个城市，开始工作。虽然离老家比较远，但是我很喜欢这个城市。”

“后来夏楠呢？”我想，她和他的故事应该还没有结束。

“我工作不久后，夏楠给我打了一个电话，问我他考这个城市的XXXX大学的研究生怎么样。我说不希望他来，上一次因为我他跟我上一所大学学了我说的专业我就自责得不行，这次我再也不想是因为我。不过没用，后来他还是报了，只是没考上。夏楠还问我，如果他现在表白，还有没有希望，我又拒绝他了。结果毕业之后，夏楠还是来了，找了XX集团的工作，他跟我说工作不好找，只找到这个工作，就来了，不是故意要来的。”

“你们两挺像的，明明是两个温暖的人，却互相伤害。”我这个人挺毛躁的，有时候脾气不太好，说话也比较直接，但是唐柚一直用最大的善意包容我。

“这样互相拒绝，别人应该都不能理解。夏楠工作以后，虽然公司是在这里，但基本都是外派，在外地一呆就是好几个月。他就把他暂时不穿的衣服放在我那里，说公司宿舍太远，交通不便，放我这里取再走比较方便。就这样工作了一年多。我工作刚开始那两年，还是职场小菜鸟，经常加班熬夜，身体抵抗力也跟着下降。那年夏天就发烧生病，烧退了又重新烧，离父母很远怕他们担心也不能跟他们诉苦，我那个时候其实很想回家。刚好那两天夏楠来电话了，说因为有事要回来公司一趟，如果有快递就签收，是他朋友寄来的吃的，他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就放我这里让我慢慢吃。”

“可能我那会因为生病，心里比较脆弱。我当时想，如果夏楠这次说，唐柚，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回老家去吧，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跟他一起走了。于是我见到夏楠的时候，跟他说工作很辛苦，很想回家。夏楠跟我说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夏楠走了之后，我忍了很久的眼泪就止不住地下来了。”

“过了几天我给夏楠发了信息，骗他说我有男朋友了。夏楠没有回我。又过了很多天，其实应该不久，只是我觉得过了很长时间，夏楠来找我说他辞职了，回公司办些手续，顺便来我这里把他的衣服拿走。我问他以后的打算，他说他打算回老家工作。这次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夏楠了。我们终于结束了八年多的从未开始的感情。”

“唉，真希望你们在一起，互相喜欢是多么难得的事情。”我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都在等夏楠更往前一步走。在我拒绝他之后，在我骗他说我有男朋友之后，在他要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都会答应他。我跟他就好像，一个人往前走了一步而另一个又退了回去，其实一直都在原地兜兜转转。我不够勇敢，他也是。”

“前一阵安然给我发信息了，说虽然不经常联系我，但是很想我。等她攒够了钱来看我。我感觉有点酸酸的，在我心里，她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会不会觉得遗憾？”我问唐柚。

“我过去不知道，现在的人认识一个月就可以恋爱，认识三个月就可以结婚。如果不合适就会迅速放手，因为不想浪费时间。现在知道了，可以用八年时间一直在你身边，本身就是很深沉的感情。”

“遗憾，难过，但是也开心，因为这次我没有再耽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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