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
如水的月色斜射进窗子,洒了一地清辉。妈和我正亲热的坐在床沿边儿拉瓜。是啊,难得的一个星期天,娘儿俩凑一块儿,那欢喜劲儿就别提了。
“咦,我给你看样东西。”妈说着打开箱子,取出一个粉红色的绸布小包,一层层打开,我凑过去一看:哟,是一只挺精致的银镯子。
“谁买的?”我淡淡的问,因为我这个追求自然美的姑娘对首饰之类本无甚兴趣。
“外婆给你的,她说就你这么一个外孙女啊,哎,她年纪大了,说留着给你做纪念哪!”
啊?我一惊,我急忙珍爱的接过银镯子,顿时,心中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或是酸楚或是悲凉的感觉。可不,在我的记忆里,外婆永远是五十挂零的……
外婆的家在一个四面环坡的小土坳里。很小的时候,我就住在外婆的家里。那时候,有一条清清的流沙溪在外婆的门前缓缓的淌过,每天清晨外婆都提着菜篮儿或是淘米桶,牵了我的小手到溪边来,淘米,洗菜。早晨的太阳光洒满了流沙溪,金粼粼的,我学着外婆蹲在溪边,努力伸出手想掬一捧金水,但却怎么也够不着。
“小乖乖,当心哟,别掉进溪里让老龟驮走啰,驮走了你就再也见不到外婆喽。”
“哦,我不让老龟驮走,我要老跟外婆在一块儿。”我急忙跑到外婆的背后,爬在外婆的背上。哦,外婆的背好温暖好,好结实,好宽。
“真乖。”外婆回过头来,笑眯眯的说。我发现沐浴在金色里的外婆竟是那般慈祥。
春天的日子里,外婆曾带着我翻过了那边的土坡,爬过了这边的岗梁。这土坳里,庄户人的日子过得够拮据,外婆家的日子也很清贫。满坡放绿的季节,外婆就挎着篮子到野外挖野菜来调剂一家人的生活。这些年来,虽不曾吃过野菜了,但却常常记起那清苦甘醇的味儿来。是啊,我永远难忘外婆篮儿里那能清热解毒的黄黄苗,那色味儿俱佳的野葱,那嫩绿肥大的老杆儿笔……
外婆家里,我在小黑碗中那稀疏的白米掺野菜的岁月中度童年。就这样,外婆也总是忘不了给瘦得皮包骨的,见人吃东西就眼巴巴的穷小六儿盛两碗。每当此时,外婆总是摇着头叹息着:“哎,咱穷帮穷,富帮富呀……”抚摸着邻家小六儿的头,外婆总免不了为可怜兮兮的他流泪。
(其实,出身于大家闺秀的外婆可是当年九重院赫赫有名的经常头戴礼帽,骑着高头大马,手拿文明棍的王保长的女儿。外婆的一生共生了七个子女,夭折两个,还有五个。外爷是那土坳里唯一的文化人,早年间,因历史问题,事业上遭受不公待遇,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归隐山居,甩手老小,不闻世事。)
外婆在艰难中苦熬着终把小舅供到了大学。童年已划过星星闪烁的梦境,我也该离开外婆上学了。外婆送我到流沙溪,谆谆的叮嘱着:“乖,咱做人要实实在在,一步一窝儿要像你小舅那样,争气呀。”
“嗯!”我凝视着外婆的脸,郑重的点头。
此后,每当放假再回到外婆身边的时候,外婆总是把我搂在怀里,声音颤巍巍的说:“乖,你走了,我咋就觉着塌了半边天似的,你这一来,外婆我就觉着这半边天又在头上边儿了……”
这真是句将泪水泵入我眼眶的话,每每听到此,我就想哭,想大哭。可我总是努力保持着镇静,安慰她:“外婆,我会常来看你的。”除了这,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月朦胧,夜朦胧,晚风扣帘栊了……
我凝视着捧在手中的那个粉红色绸布包里的银镯子,喉头哽咽了,晶莹的泪花无声的顺着脸颊悄然留下。
天堂里的外婆,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