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有书声风声鸟声,有静默的星月对语,有高处的清冷,和在清冷中难得的自由。
许多人说我,你快成和尚了。我心底倒喜欢这个称呼。只是没有百纳袈裟,也没有格愣愣响的禅杖,没有嘟嘟响的木鱼,佛经倒有几本,有时翻一翻,就在阳光斜穿的窗前,温婉的椅子,就在那无意的翻书中,阳光悠悠地拉平了,身边的茶碗里,已经清凉。于是就觉得这山上的日子,过得如水如云,逍遥自在。
山下是丰富的,各种声音和气味挤兑在一起。先说气味吧。炸油条的摊子布棚底下,一股股浓烈的油腥味儿横冲出来,旁边水果摊上浮动的苹果和香蕉的气息就少女羞涩似的低下了头;不远处,飘出饭店里的炒菜味儿,升上去了,一个鲤鱼打挺,又落了下来,直罩住了一团热烘烘的烧饼味儿,两种味儿立刻纠缠起来,香甜中有着说不清的复杂,像这个社会中的人际关系。那声音也是复杂的,尖利的沉闷的、悠长的短促的、带有波痕的和直愣愣撞出来的,各有各的形状,各有各的脾气。汽车总是连成了火车,望不到头,喇叭声就不耐烦地吵起来。吵解决不了问题,但还是要吵。不在于解决问题,只是为了发泄。
山,总是要下的。其实路并不长,一个转弯,就能看到山脚的楼宇。路两边是高耸的白杨和正在努力的松树,树底下是绿茸茸的野草,间着不知名的野花。蓝的鲜活,白的洁净,黄的娇嫩。白杨树身上留着一只又一只的“眼睛”,好像要看清上上下下的人们。松树几年也不见长,不急不慢的,脾气到好得很。一路走下去,和白杨树唠唠嗑,问它身上的字是谁刻的。它一声不吭,而它身上刻着的那个“婷”字,又胖了一圈。我知道这每一个刻字背后都有一段刻骨的故事,都连接着一串串失眠的夜空。这种大睁着眼睛望向不知尽头的夜空的伤痛,我也经历过的。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治疗的药方,只有时间。于是,当我凝视那些皱褶的刻字时,我就想,那刻下这些字的手,是不是已经不再因为稚嫩而发抖?是不是已经老练到不需要用刻字来纪念一段曾经的刻骨铭心?如果是,我不知道该评价是幸还是不幸。我只知道这就是必然,就像上山有头,下山有低,我们只是在上山下山之间来来往往的行客。
下山到底,就进入了红尘之中。马路上行人木然的表情,并不代表他们回到家以后的鲜活。每个家庭,在四堵墙围起来的空间里,天天上演着爱恨情怨。眼泪落尽继之以笑,吵骂过后接着嗔责,一地鸡毛也好,精致娴雅也罢,时间就在这一轮轮的周而复始之中如水流逝。红尘,这一个有声有色的词,就这样被碎片的时间诠释的生动自然。
买几棵菜,带着一身的红尘,再次上山。
路,还是那条路,景,却换了一番模样。太阳已经西沉,路灯便幽幽第站了出来。渐渐远离了色界味境,每一步都好像迈向清凉世界。心头无事,脚步就从容些,虽是上坡,也不觉累。路旁的树丛里有悉悉索索的声响,黑越越的树冠中传来一两声鸟的呢喃,声音在空中丝绸一般地飘动着,滑向山的另一边去了。这夜,就显得越发的爽朗,像一个脾气奇好的老人。
回来时,校园里静静地有蛐蛐的琴音,路灯开始热烈起来了,等下围飞着一团昆虫。偶尔一直黑影黑色闪电一般地掠过,那是蝙蝠。
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坐一会儿,点一支烟,悠悠地好像要消散在这夜色里了。
我喜欢着这山上舒展的日子,也喜欢着山下那些破碎的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