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李子飞一伙照常提起书包乱哄哄地飞奔出去，李宗瑞和李建杰站在一旁等苏起凡慢吞吞收着书包。
李宗瑞见苏起凡一言不发，以为他仍受着委屈，试着开解说：“起凡，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用不着跟那些人多计较。再一年我们就毕业了，他们也就敢在这里嚣张嚣张，上中学后还不是都得变成废物？”
李建杰也笑道：“是啊，反正你这么瘦弱也打不过他们，等他们七老八十了让你儿子去教训他们就行了，君子报仇几十年都不晚嘛。”
苏起凡老早就格外讨厌李建杰拿他身体羸弱说事，以前虽然感到没面子，但是看在朋友的情分上不想跟他撕破脸皮，忍忍也就过去了。这次苏起凡却没好气地说：“你不卖弄会死啊？天天把打得过打不过挂嘴上，你那么厉害怎么不去跟他们打一架？”接着语气柔和地对李宗瑞说：“走吧。”
李建杰讪讪地笑了一下，心下不悦，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身后。李宗瑞没有注意李建杰的情绪，只顾着问苏起凡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听了苏起凡的讲述显得十分愤慨。他们刚走到学校外小卖铺门口，就听见旁边巷子里传来李子飞的声音：“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拽？”然后是一名男生的抽泣声：“不敢了，绝对不敢了。”李建杰突然开口说：“这不是陈宇的声音吗？”
陈宇是苏起凡的同桌，不过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苏起凡见过不少李子飞他们欺负人的场景，虽然义愤填膺却无能为力，慢慢地也就如别人一般尽量避开这样的场合，以逃避同情心和道德感的谴责。今天受一系列事情影响，他突然特别气愤，说：“走！看看去！”
“唉，算了吧，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们去反而自找麻烦。”李宗瑞拉住他劝道。
“那也不能一次次由着他们这样来，现在已经越来越明目张胆了！你们不去我自己去！”苏起凡打定主意，自顾走了。李宗瑞见苏起凡执意如此，也只好无奈跟上，李建杰则慢悠悠跟在最后。
“我去你妈的，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这又脏又臭的外地仔，头发几天没洗了？打你都他妈的脏了老子的手。”苏起凡拐过巷口时正好看到李子飞往陈宇头上扇了一巴掌，陈宇被堵在墙上，用手护着头，哭着乞求道：“别打头，别打头。”“别打头是吧？别打头是吧？老子的手反正都被你弄脏了，想打哪里就打哪里。你还敢挡？你再挡试试？”陈宇听话地慢慢把手放下来，李子飞连着又打了几下，围成一圈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干什么！在这里打人就不怕我现在去告老师吗？”苏起凡以前从未这样厉声说过话。
一群人转了过来，李子飞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苏大学生啊。你去告啊，你有种现在就去告啊，我好怕怕哦，不知道老师会怎么处罚我呢。”说着向苏起凡身上吐了一口痰，话锋一转说道：“你能不能有点别的本事，别他妈动不动就想着告老师好不好？你现在赶紧给我滚，再多管闲事连你一块打。别真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一直以来让着你你还把自己当回事了？除了会读书之外你还会干嘛？垃圾！”
苏起凡本就忍了一天气，这下受了侮辱，更是怒不可遏。他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出其不意之下竟一把抓住李子飞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掐了下去，心里头涌上一股想把他掐死的恨意。周围的人急忙把苏起凡抓住，两三个人试图把他拉开，偏偏他的手抓得极紧，还是李荣富狠狠把他的手指掰开才肯松掉，不过他的指甲已在李子飞脖子上留下几处血印。
几个人把苏起凡牢牢制住，苏起凡竟已气得流泪，嘴里还在喊道：“来啊！你不是很厉害吗？再来试试啊！”李子飞涨红了脸，捂住脖子弯着腰在那大口喘气，好不容易吐出一句：“往死里打。”一人便先往苏起凡肚子上狠揍了一拳，苏起凡的五脏六腑一阵收缩，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他本能地捂住肚子，像虾一样把背弓起来，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苏起凡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有一人一脚踢来，他重心不稳摔倒在地，本能地把身体蜷缩起来，双手相扣护住头颈。苏起凡的背上和腿上受着他们的拳打脚踢，一开始钻心的疼痛从各个部位传来，渐渐的，那些疼痛变得麻木起来，他脑子里只剩保护好腹部和头脸的念头，在一片混乱中反倒失去了其他感觉。
李宗瑞见他们打得这么狠，连忙跑过来拉架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事了！”李子飞在一旁还没完全缓过来，声音有些哑地说：“宗瑞今天这事你别管，免得遭殃。妈的这个疯子想要掐死我，我今天跟他没完，大不了赔他一点钱。”李建杰过来劝李宗瑞道：“宗瑞你还是别掺和了，闹到这个地步你我都管不了，何必自讨苦吃呢。”陈宇碰到这种场面也不敢乱动，只懂得靠在墙边哭，李子飞一个巴掌又对他甩过去，骂道：“操！都是你给我惹这么多事！”
突然一个身影跑出来闯到圈子里，把人拉住喊说：“够了，不要再打了！”李子飞看清来人是李友民，这下又被搅了局，不由火更加火大，骂道：“靠！一个个来，当是在演电影啊！他要是不滚的话就连他一起打。”接着他注意到李荣富站在圈子边缘，并没有怎么真正出力，继续骂说：“荣富你是脑子进水啦？今天不是他害你被罚吗，你还不狠狠地打！”李荣富不自然地笑道：“我这不想着这么多人了不用我动手了嘛。而且手被这个疯子咬了，到现在还有点痛，不怎么能使劲。”李子飞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些，又转过头去拿陈宇发泄情绪。
李友民并没有选择离开，他的加入为苏起凡挡住了一些拳脚。李宗瑞在一旁干着急，对李建杰耳语说：“不然你在这里看着，别闹出什么事了，我现在回学校去叫老师。”李建杰把他拉住说：“你要这样做的话他们事后肯定会怪罪你的，还不如跟我一起守着，等他们打累了也就停下了。”李宗瑞道：“不行！这次真的会出事，我必须去叫人来。”说完匆匆跑回学校了。
巷子旁的人家听到响声纷纷出来围观，远远地把巷口都堵住了。不过他们并没有闲工夫管这种麻烦事，只是议论纷纷：“哎呦，又是李子飞他们这些坏孩子，天天都在惹事，学校也不管一管。”
“现在的死孩子心也真够狠的，我们那时候哪敢这样打？下手这么重也不怕出事。”
“墙边那个看起来是个外地仔，不过被围着打的好像有一个是家成的外孙吧？我之前在他店里见过一两次，记不太清了。”
“不会啦，家成的外孙不是听说读书很好吗？好学生怎么可能跟他们这些坏孩子混在一起。”
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刚在家门口的井边洗完菜，一手提着菜盆一手握着青菜大声劝道：“喂，孩子啊，差不多就行了，别打了回家吃饭去吧。”李子飞的火气没这么快消下去，只是不客气地回答：“阿姨这事你不要理，赶紧回家做你的菜吧。”
过了四五分钟老师还没能赶到，倒是李文忠从菜市场买菜经过，见动静这么大，他也停下摩托车凑近来看，待看清情况后一下子把巷口的人推开，喊道：“喂！你们这些死孩子在干什么！还不快停手！”
李文忠的声音洪亮有气势，一群人停下拳脚后转头就看到他凶相毕露的一张脸，他们毕竟都还只是小学生，不禁有点退缩，一齐看向李子飞等着他的表态。李子飞丝毫不惧，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劝你不要没事找事。”
“我管你他妈是谁，我在这村子打架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呢！你个小屁孩还敢威胁我？我现在要是把你抓起来打一顿你还能怎样？”李文忠手上不停地把围着苏起凡和李友民的一群人拨开，骂道，“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尽学这些坏的！对得起你们父母吗？还不赶紧滚回去吃饭做作业！”又骂围观的人说：“你们这些人饭都吃到屁眼里了？他们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就这么由着他们乱来？”说得他们一个个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李子飞的手下没有李子飞那么心狠手辣，他们本来就觉得差不多该收手了，这时候正好找到台阶下。其中一人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说：“飞哥，我差点忘了我爸叫我要早点回家帮忙干活，再不回去晚上要被打了。你们这么多人也够了，我就先走了。”其他人也纷纷找了个理由劝说李子飞，李子飞见事已至此，犹有不甘地对李文忠说：“这件事要算了也行，你让他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再叫我两声爸爸我就放过他，不然以后我还是跟他没完。”
在前前后后十分钟里，苏起凡一度以为要被打死了。忍耐的同时，戾气充斥着他整个胸膛，虽然他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但还是撑着站起来，学着李子飞先前的样子对他吐了口痰，冷笑说：“你就是求着要我给你当爷爷，我都不愿意。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不孝孙早该被气死了。”
“行！你有种给我等着！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了，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里。”李子飞气到脸色铁青，似乎有很多脏话要骂，最终却只丢下这么一句威胁。“你也等着，看我以后不整死你！”苏起凡一字一字恶狠狠地吐出来，用他充满憎恨的眼睛盯着李子飞，一时间竟让李子飞有些不寒而栗。李文忠见他们没完没了，喝止说：“还不都他妈的赶紧滚回家喝奶！”
这时李宗瑞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迎头碰上李子飞他们郁郁不乐地离开。他是来结束这场纷争的，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他跑到学校办公室的时候，发现老师们都不在，便又跑到厨房里找到一个正在炒菜的女老师，匆匆汇报了情况。那老师忙让他先去喊住他们，她炒完那盘菜随后就到。李子飞向李宗瑞打了个招呼，说：“宗瑞我劝你以后还是少跟这个疯子来往。妈的，他真的不怕死吗？”李宗瑞应付了一下，急忙去查看苏起凡的情况。
待得李子飞一伙走远了，李文忠说：“喂，姓苏的，你没事吧？”苏起凡本来就讨厌李文忠，没好气地说：“不用你操心。”李文忠笑道：“你这家伙脾气真不小，你就这样对待帮你的人？”苏起凡噎了一下，感到有点难为情，说：“谢谢你。还有，请你不要把这件事跟我外公讲，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李文忠并没有明确答应，只是问：“要不要我载你回去？”苏起凡说：“不用了，我跟朋友一块走回去。”李文忠不再多说什么，骑上摩托走了。
苏起凡带着同情，看向还靠在墙边哭的陈宇，问：“你怎么样？”陈宇带着哭腔生气地说：“谁要你来多管闲事？本来他们寻个开心就会走了，你偏偏要插手害我多挨了那么多打。”苏起凡被这番话惊呆了，觉得完全不可理喻，说：“打你的是李子飞他们，你现在反倒来怪我？有本事你找他们说去啊！”陈宇仍在流着泪，说：“要不是你我至于被打成这样吗？李子飞我操你十八代祖宗，我日你个先人，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
李宗瑞和李建杰走上前去，李建杰故意说：“子飞你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吓得陈宇马上用手抱头，低着头说：“飞哥我错了，我嘴欠，我该打，这次脑袋进水嘴里吃了屎了，以后绝对不敢了。”他一连串快速说完，发现安静了许久，并没有受到预想中的打骂，直到听到李建杰憋不住的笑声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又哭起来：“好啊，你们故意看我笑话。我知道你们三个成绩好看不起我，但是也没有这样欺负人的。”说完就哭着跑掉了。
李宗瑞说道：“起凡你别管他了，这种人就是这样，欺软怕硬，好心还被当做驴肝肺。他们眼里只有自己的委屈，就算被欺负感到不甘心，也不敢靠自己去改变，你再怎么帮他都是活受罪。”苏起凡心情复杂，不置一词。
李建杰这时关切地问：“起凡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了？”苏起凡却没给他好脸色，说：“怎么都喜欢问这种无聊的问题？被打成这样了用膝盖想都知道有事吧？要不你来试试？”李建杰见好心没好报，赌气说：“狗咬吕洞宾。”苏起凡冷冷回了句：“你要是好人，世界上只怕便没有坏人了。”
李建杰闻言被勾出了火气，质问说：“你这话什么意思？惹你的又不是我，干嘛平白无故地把气撒到我身上？”苏起凡冷笑说：“今天我也不想再装下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是看在宗瑞的面子上才跟我做朋友的。你是公子哥，平常一些事让着你也就罢了，不过你从来都没有试着去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其实你我心知肚明我们根本合不来，我在你们心里也远没有你们在我心里那么重要。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我宁愿当初不认识你。就这样吧。”
李宗瑞还想说什么，苏起凡对他摆摆手，表示多说无益。他现在终于想通为什么班里会有那么多人讨厌他们“三剑客”了。什么狗屁“三剑客”！三个精神流氓而已，本质上跟李子飞那些流氓有什么区别？李子飞他们伤害别人的肉体，他们则伤害别人的精神。所谓的“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过是他们的道德伪装，自以为成绩优秀就有天然的优越感，把谁都看不起，随随便便地批判、戏弄别人。
苏起凡突然记起李友民两年前说过的话：“有一点得意就肆意侮辱别人，真正遇到事了又不敢担当。平日里套着个好学生的伪装，事实上却比谁都虚伪自私，内心比谁都龌蹉！”以前他不以为意，现在却深以为然。他瞧见李友民默默地拾起书包要走，便把李宗瑞和李建杰撇下，连忙忍着痛追上去说：“友民等等我。”
李建杰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头一次有人这样冲撞他，满腹都是委屈。他见李宗瑞还想挽回，忙拉住说：“算了吧宗瑞，你看看今天发生的事，也许苏起凡真的像李子飞他们说的，有病也不一定。”李宗瑞踌躇不定，最终还是听从李建杰的话，两人一起转头回家了。
苏起凡走在李友民旁边，笑着说：“怎么不说话？你我有一两年没说过话了吧？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在生我的气？你的心眼不会这么小吧？好啦，我现在正式就以前的事给你道歉，非常对不起！那时候是我太傻了。”李友民没好气地说：“我心眼怎么小了？我现在连说话都会浑身痛，你怎么还这么有精神？是不是都没打到你身上？”苏起凡笑道：“会啊，疼得要命。我这不是今天重新认识了一个真朋友，心情好嘛。对了，你怎么会出现？”李友民说：“我刚好在小卖铺里买零食，听到你们在门口的说话声就跟过去看看了。说到零食……啊！我的饼干都碎了，不行，明天你得请我一包。”苏起凡哈哈笑道：“关我什么事啊，谁叫你自己要来挨打的。”李友民催促说：“不行，你必须赔我。你个神经病，别笑了！算了，天快黑了赶紧回家吧。”
夕阳已经沉入海面，把一边天空映成晚霞红，路上的两个影子被余晖拉得很长。等到那个女老师炒完菜赶到现场时，人都已经走光了，巷子里空空如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