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定居,不知不觉已经快两年。各种事情都做了一些,七宝楼台,拆碎下来不成片断。然而读书写东西却实在太少,live to work 和 work to live 之间的界限模糊难清。目睹老同学们下班以后了无牵挂活色生香,再看看我时刻都负着那点所谓压力和责任,架上桌上未读之书堆得山高,有时不免羡慕。汲汲营营,纵有得闲也多惫懒于动脑动笔。忘记谁讲的,长久保持热情亦是能力的一种。以前觉得仿佛理所当然,现在发现是经验之谈。谢天谢地,对镜自照,眼里总算还敛着一簇火焰。
毕竟是自己做的选择。凡尝过自立的快意,便很难再扮演朝九晚五听命于人的角色。我首份职业是数据分析,在家巨型公司的旧金山总部。回忆当初,毕业求职数月,连递简历成百上千。晚上反复睡不着觉,黑暗里有屡战屡败的落魄失意,也不缺如「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式的自我安慰。湾区经济繁盛,寻份差事弥补开销并非太难,但自矜青春金贵,不欲参荒郊小庙的野狐禅,这才找破头方逢青眼。
乍入行,公司、头衔和收入俱体面,起先打定主意要表现,振奋得心急火燎,奈何人微言轻,眼高手低,也就借故慢慢倦怠。倒是因为身处硅谷,道听途说,也耳濡目染不少传奇故事,别样心思开始活泛。鲁迅诘问过,娜拉出走以后怎样?这「以后怎样」是个顶难回答,也顶顶好玩的问题。享受未知,于无聊中找有趣,不亦快哉。
时间过去,认识一位不同部门的北京人,长我二十几岁,在公司也待了二十几年。我们常相约中午十一点到大楼外边围着垃圾箱抽烟,相互诉苦抑或吹牛,熟了以后遂口无遮拦。他多番夸示所熬过的坎坷,拆解其中的奥妙:工签、绿卡、房子、家庭……言下是劝谕后辈晚生,仔细临摹他的轨迹,小心别出岔子,我都默然会意。直到一次他脱口而出:「看着你,我就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我终于莫名恼怒,跟他描述起创业计划。他弹弹烟灰,淡淡告诉我他想过,被邀请过,但是当时犹豫不敢,也因为妻女羁绊而不能。罢了认真地盯着我说,其实若想到了就应该试一试的——谁知这一试,就上瘾般不愿回头。
没办法,谁叫我眼睛里的火,取自全世界疯狂者的圣城。
这篇文章是《两次三番》写作计划的一部分。我视旧金山为第二故乡。《两次三番》,是关于我住这座城里数年的衣食住行和所想所感——现实中经历一次,回忆里再经历一次,旧金山又名三藩市,故有此名。文章有新有旧,写的人随便写写就好,看的人随便看看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