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一到站，几个民工就一个劲的往前拥，司机直嚷嚷：“后面还一辆，后面还有呢”，可是没人在意。人头攒动的公交站此时已经消化大半，张丽被人群裹挟着，几乎双脚离地上了车。

“大家注意哈，关车门了！”司机说一口地道的方言。

车子内部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张丽双手死死抓住扶手，看着满车的人不禁苦笑。

公交车的安全提醒开始播放：“请保管好您的随身物品。”张丽警惕的看向靠门口站着的几个民工。就在刚刚挤公交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有只手在自己的腰部摸索，等她艰难的把手挪过去的时候，那只手又不见了，不过还好，手机还在。

想到这，张丽厌恶的皱皱鼻子。

公交车在拥挤的市区蹒跚挪步，车厢内的乘客摩肩接踵，大口喘着粗气。张丽觉得后背抹了一层厚厚的油，她打开前面的窗户，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张丽拿出手机，给上司徐晃发了条短信，堵车太严重，她要晚到一会。

下一站到了，门口的几个民工随一大波乘客下了车，车上顿时空旷不少。张丽找准时机，抢了个座位，将手机放回口袋，打起瞌睡来。

张丽的工作是淘宝客服，名义上班时间是朝九晚六，但加班是常事，如果订单突然增多，她还会被叫去仓库帮忙。昨晚她一直忙到凌晨2点，因为接班的刘凤请了病假。

大学毕业之后，张丽投了无数份简历，可应届生，无工作经验等标签还是让她的求职少了许多底气。半年的待业时间耗掉了张丽的锐气，理想薪资一降再降，等她找到这份底薪1200的工作时，包住不包吃已经视作天大的福利了。

“请保管好您的随身物品”车子又到站了。张丽睁开眼看看公交到站表，还有两站，手顺势摸向口袋，糟了，手机不见了。

张丽的瞌睡立马消失无踪，忙翻遍了口袋，四下巡视，都找不见手机的影子。

“司机师傅，停车。”张丽跑向车头：“师傅，我手机被偷了。”

“什么时候的事。”司机语气平淡，像问诊病患的医生。

“我不知道，刚才我睡着了。”

“认倒霉吧，姑娘！”司机继续看路。

张丽不再问了，她走回自己的座位，脸慢慢转向窗外。一股凉风吹进来，张丽眼眶一红，哭了。

9点三十，张丽穿过歪七扭八的胡同，走进阴暗的小平房时，徐晃已经笑嘻嘻的等在那里了。徐晃看见张丽红圈圈的眼睛，一肚子说教刚要出口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额，怎么哭了，没事的，这次就不扣钱了，好好工作，哈哈。”徐晃大肚便便，说出的话都带着油星。

张丽走向靠门的电脑，登上了旺旺号。这个小平房50来平，却有四台电脑，张丽和刘凤各有一台，还有两台没人用过。据说这里巅峰时期有八台电脑，雇着16个早晚倒班的客服，一天24小时不间断营业，可是现在只有张丽和刘凤了。

“张丽，你看看不忙的话去仓库帮帮忙。”徐晃在门口说。

徐晃是公司的二老板，今年30岁冒头，和大老板是亲兄弟。张丽从没见过大老板，听说和徐晃长得一样，肥头大耳，喜欢笑眯眯的看人。

徐晃负责公司的大小事务，每天12点都会打电话向大老板汇报业务情况，员工背后都叫他“徐公公”。

徐公公见张丽点头应允，满意的出去了。他和张丽话不多，因为不管和张丽开什么玩笑，她永远是副冷淡的面孔。相比之下，徐晃更喜欢和刘凤聊天，虽然刘凤不如张丽漂亮，但是说话的语气总透着股妖媚，这让他十分受用。

不忙的时候，徐晃喜欢在仓库和那帮20多的小伙子打牌，偶尔赌点钱，大部分时候输得多，赢得少。打牌累了，徐晃便去仓库东侧的一个小屋睡觉，里面有台电脑，可以供他玩游戏。徐晃没有结婚。早上上班前，常有人看见小屋里走出穿着妖艳的年轻女孩，但大家不会说什么。

上午时间过的很快，偶尔有几个订单，但大部分人只是咨询而已，并没有买的意图。张丽不冷不热的敷衍着，满脑子是公交车上丢的手机。

吃完午饭回到小平房，张丽发现那台平时不用的电脑前坐着一个女孩，正用旺旺和人聊天。

见有人来了，女孩赶紧起身，说：“你好，我叫李佳，今天第一天上班，请多关照。”

张丽想起几天前徐晃说过，下午和晚上这么忙，需要添个人手，没想到这么快就招来了。

“你好，我叫张丽。”张丽笑笑，问：“以前干过这行吗？”

“干过，我什么行业都做过，餐饮，销售，房地产，还进过传销，没办法，现在工作难找。”

张丽点点头。她注意到李佳的穿着，朴素里充斥着土气，这种打扮，徐晃是不会有兴趣的。张丽竟有些羡慕，她早就想摆脱徐晃的纠缠了。

几天前张丽上夜班突然停电，小平房内立刻黑漆漆一片，只有门口能看见微弱的月光。张丽摸黑准备起身之际，突然有人在她的胸部乱抓，还用充满酒气的胡渣蹭她的脖子。徐晃喝醉了，嘴里含糊不清的细语。张丽吓得赶紧朝门口跑去，头也不回的冲出了胡同。街上行人稀少，她蹲在路灯下哭了好久。

后来张丽两天没去上班，在网上发了无数条简历，可是通知面试的寥寥无几。张丽又来到小平房的时候，徐晃愣了愣，又不好意思的笑了。

2

张丽去旧货市场买了个二手手机，500元，3个月包换。这部手机只能聊微信，但是对张丽来说已经够用了。

李佳正式在这里上班了，张丽的推断没错，徐晃对李佳根本不感兴趣。李佳无所谓的态度让张丽心生好感，很快她们互相加了微信。让张丽奇怪的是，虽然李佳对徐晃嗤之以鼻，但是在朋友圈，徐晃发的每一条动态都能看到李佳点赞的大拇指。

李佳的工作时间是下午2点到8点，其中2点到6点是和张丽一起的。虽说这个时间段比较忙碌，但也不会忙得不可开交。遇到难缠的顾客，她们有一套成熟的说辞，能解决80%的无理取闹。

这天是周三，下午难得的清闲，偶尔有几个询价的，也是寥寥几句话就打发了。徐晃中午喝了酒，现在正在仓库的小屋睡觉呢。张丽实在无聊，便打开视频，看起了网剧。

越是红火的网剧广告越长，张丽泡好咖啡等广告的空挡，往李佳电脑一瞥，发现上面都是些车的图片，仔细看车标，还都是豪车。

“你要买车了吗？”张丽奇怪的问。

“对呀。我男朋友要给我买辆车，我想看看样子。”

张丽放下杯子，看网剧的心情丢了大半。她开始讨厌看到别人幸福的样子了

几十分钟的网剧变成了没滋没味的白开水，品到后来竟是深入骨髓的苦涩。论相貌和身材，张丽是不输李佳的，就连和徐晃搞暧昧的刘凤都不是对手，可是到头来，形单影只的还是自己。张丽不禁苦笑。

“哎哎，干嘛呢，上班时间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徐晃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李佳的身后，满嘴酒气的嚷嚷。

李佳手忙脚乱的关闭网页，各种神色在脸上混作一团。不知为什么，看到李佳慌张的样子，张丽竟有些暗爽。此刻的她和徐晃是一边的。

李佳被扣了五十块钱工资。张丽有些惊讶，在之前这种事情是从来不扣钱的。也许徐晃对李佳除了冷淡之外，还有些厌恶，张丽想到这，对李佳的妒恨消失了大半。

徐晃在屋里转了几圈就走了，仓库有一场牌局等着他。

“神经病！这个也管！”李佳嘟囔着，把凳子弄得嘎吱响。

“就是嘛，徐公公反应也太激烈了点，你也消消气。小心被他听到。”

“听到就听到，大不了不干了，让我男朋友给我找个更好的工作！”李佳的嗓门调高了几个度，似乎真想传到徐晃耳朵里。

张丽不做声了。她不想燃起李佳的斗志，让局面难以收场。

每天下午6点，徐晃都会站在仓库门口，点上一支烟，透过烟雾望向胡同的尽头。张丽知道他是在等刘凤。

刘凤上班总是会稍迟一些，有时迟5分钟，有时迟10分钟，徐晃从不说什么。张丽知道那是刘凤的特权，但她一点也不羡慕。

还记得刘凤刚来的时候什么也不懂，但对张丽的热心指点却心不在焉，总是跑去问徐晃一些简单的问题。

“徐哥，这个总么弄啊？”“哦哦，上次说过了，对不起我又忘了。”那一阵子，张丽总能听到刘凤嗲嗲的声音。刘凤在电脑前喊一声，徐晃就会乖乖的从仓库跑过来，顾不上喘息，就笑眯眯的贴到刘凤身上去。

张丽曾看到徐晃伸向鼠标的手拐个弯，摸到了刘凤胸前，被刘凤一巴掌拍掉了。

私下里，刘凤对徐晃一脸的鄙夷，称徐晃为“徐胖子”，还经常冲张丽抱怨徐晃不守规矩，老是占她便宜。

张丽对此只能笑笑，在她眼里，这二人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今天刘凤反常的来早了。徐晃还在仓库没出来，刘凤就飘飘然的走进了屋。她今天喷了好多香水，牛仔裤是新的，紧绷出了丰腴的线条，唇上的红色烈艳无比，但透着些许干燥。见到张丽，刘凤展示出了洁白的牙齿。

刘凤是来接张丽班的。收拾完毕，张丽走出了小平房。在没入黑暗的胡同前，她看到徐晃又把肥胖的肚皮贴向刘凤，他们笑嘻嘻的不知在谈论什么，张丽听不到，也不感兴趣。

3

公司的宿舍有4张床。李佳不住在那里，所以有两张床一直用来放杂物。这里隔音效果不怎么好，晚上能听见哗哗的水流声。

张丽躺在床上，静下心来寻找睡眠。睡觉对她来说是例行公事，没有丝毫舒适可言。半夜两点左右，她会被刘凤恰到好处的声响吵醒，那是她下班回来了，就像去上班时一样，总要弄出点动静，有时候是鞋子落地的声音，有时候是洗漱哗哗的流水声，有时干脆把张丽叫醒，说她打呼噜太响了。

张丽只能翻动几下身子，轻呼几口气。她和刘凤一天见两次面，没必要发脾气。

闭上眼睛沉了沉心思，张丽放弃了，没有丝毫睡意。拿出手机随便翻看，她看到李佳发了一条朋友圈，是她和一辆车的照片，配的文字是“今天去看车了，大家看看这辆车怎么样？”

张丽奇怪了，今天她不是一直在上班吗？再看照片中那辆车，红色的宝马，似乎在下午李佳的电脑里看到过。张丽眉头一皱就发现了，这照片是PS过的。

李佳PS的技术其实很粗糙，只是简单将她和车的照片组合在一起，没有修剪和处理。张丽睡眼朦胧，竟一时没有发现。

习惯点赞的张丽有些犹豫。她只能装没看见，划了下去。

转天上班，张丽来早了十分钟。昨晚两点钟刘凤并没有吵醒她，她得以收获一个完整的梦。

刘凤比张丽小2岁，合乎情理的心智也应短张丽两岁。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刘凤还交往着一个男朋友，在他们唯一的合照里留着短黄毛，眼睛溢满痞相。

张丽不喜欢那样的眼睛，那光芒让她害怕，她又控制不住想看那双眼睛，时间久了，那双眼睛就刻在了她的记忆里。每当夜深人静，那双眼睛和它主人的面孔就会出现在张丽眼前，又慢慢隐没在黑暗里。

刘凤那时很少呆在宿舍，偶尔回来拿些化妆品，哼着曲调，又匆匆离开。张丽知道她在奔向幸福，和歌中唱的一样。

变故发生在刘凤回老家的那天。张丽下班打开宿舍的门，发现对面床上躺的是打着呼噜的“黄毛”。黄毛用被子的一角盖住眼睛，一只腿耷拉到地板上，旁边是一滩呕吐物，散发着酒肉的腐臭。

张丽无奈的打扫了屋子，用掉半瓶空气净化剂。收拾完这一切，她将黄毛的腿塞到被褥里，关上了灯。

呼噜声在半夜停止了，张丽正在熟睡。带酒气的呼哧声由远及近，张丽惊恐的尖叫被一张大手堵截，变成了低沉的呜呜声。窗外传来猫头鹰渗人的叫声，不知谁扔了一块砖头，叫声消失了。

黄毛在张丽报警的威胁下，痛哭流涕，把地板磕得咣咣作响，直说自己喝多了，看错了人。张丽拨通110后，又挂断了，哆嗦着指向门，让黄毛滚出去。

后来，张丽换了宿舍的锁，还在门里装上了三把插销。睡觉前，她养成习惯，会反复检查门锁的严密性，还会盯着门上的猫眼看好一会。

后来，刘凤搬回了宿舍住，她不再哼小曲，脸色暗淡了不少。有次下班，张丽看到垃圾桶里有一些照片的碎片，其中一片上面分明是黄毛的眼睛。

张丽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分手后的刘凤对张丽态度变了很多，是冷漠，还夹杂着鄙夷。

“你就该让那个王八蛋坐牢。”有次闹矛盾，刘凤这样对张丽说。

张丽明白了。她想象着两人分开的时候，黄毛笑嘻嘻的告诉刘凤那晚上发生的事，脸上荡出的无耻传染全身。张丽哭了，蹲在地上无声的哭，到后来变成频繁的干呕。

那是张丽第一次有换工作的念头，在徐晃的极力挽留下没有成行。那时的张丽不知道，徐晃也是一头猛兽，他用高明的手段试探别人的底线，等时机成熟便露出獠牙。

4

早到十分钟的张丽并没有去电脑房，而是走向旁边的仓库，那里用来打牌的方桌，是员工们吃早饭的地方。

仓管员老李正拿着出库单清点架子上的货物，这是开工前的准备工作。

突然里面小屋的门打开了，张丽瞥了一眼，见刘凤蓬乱着头发走出来，跟在她身后的是裸露上身的徐晃。

刘凤脸色不太好。她定定的回望张丽，向仓库门口走去。张丽赶紧低头吃起肉夹馍来。

徐晃挺着肚子走向角落的厕所，和老李打起了招呼。老李并没有注意刘凤，只是笑嘻嘻的伸手去接徐晃递来的烟。

张丽抬起头时，刘凤已经不见了。仓库回荡着徐晃得意的笑声，那是他赢了牌局时才会有的声音。老李蹲在货架的台阶上，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徐晃又哈哈大笑起来。

下午两点，李佳又迟到了。徐晃已经等在门口，就和等刘凤时一样，只是他眼中不见了柔情，只有凶狠。

“李佳，从今往后你再迟到一次，就卷铺盖滚蛋。”徐晃说话很用力，肚子紧绷绷的。

她不在宿舍住，没有铺盖，张丽心里想。李佳脸红彤彤的，一声不吭坐到了电脑前，外面温度很高，她的衣背都湿了。

徐晃依然在门口站着，死死盯着屋内。张丽顿时觉得右边的脸有些发烫，握住鼠标的手也不自主的乱动，。

“死变态，老是针对我。”李佳说这话时，徐晃已经离开了。张丽忙起了手头的工作，并没有理会她。

“哎，你说他是不是针对我。”

张丽停下打字的手，转头望向李佳。她看到李佳把油腻的头发胡乱留到脑后，脸上不修边幅，看起来脏兮兮的，别说男性，就是女性也会心生不快。

“他是变态，理他做什么。”张丽喜欢顺着人说。

“对，你说得对，我听你的。”李佳憨憨的笑笑，挤出几条抬头纹。

“你平时不化妆吗？”

“我以前做销售的时候天天化妆，后来不干了，就化淡妆。对了，我男朋友从日本带来的一瓶化妆品，我现在已经不用了，明天拿来送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张丽说这话就是同意了。她并不想占便宜，只试完效果再还给李佳。

“别和我客气，我们是朋友。”李佳爽朗的笑笑。

整个下午，张丽和李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从工作聊到明星，聊到电影，聊到男朋友。张丽发觉和李佳有数不完的话题，每个话头提起来就总也放不下。

好心情持续到徐晃的出现，他站在门口等刘凤的时候，房内的两个人都不做声了。

高跟鞋的声音近了，张丽看到徐晃把一个坤包交到了刘凤手里，得到的是刘凤毫不避讳的亲吻。张丽认得那个坤包，是法国的牌子，价格高的她不敢想。

下班路上，张丽挎着蓝布包缓缓走着。刚才刘凤提着坤包的样子真有气质，张丽想，不知自己搭配起来是什么感觉呢？

路过一家炒面店，张丽走了进去。她今天好累，不想回家做饭了。点了一份炒面，开始无聊的等待。她习惯性的掏出手机，打开朋友圈。

李佳发了动态：新单位的老板总是借机接近我，莫不是喜欢我了？

张丽觉得好笑，又有些无聊，顺手点了个赞。

回到家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张丽去逛了商场，特意去看了眼徐晃送给刘凤的坤包，在她数清楚标牌上面的零之后，心里的嫉妒翻腾起来。

宿舍的灯一闪一闪，张丽躺在床上，目光落在了衣架上的蓝布挎包，这是张磊送给她的礼物。

张磊和张丽是一个县城的，若不是他们坐上了同一班大巴，都不会知道两人的家只隔了一个十字路口。

张磊的大学在市区，张丽的大学在郊区。每到寒暑假，张磊都会做一些兼职，挣钱最多的就是包下一辆大巴车，把票通过网络卖出去。学生们对这种车票趋之若鹜，因为是从学校直接发车，可以省下去车站的路费和时间。

张丽每次都能坐上最早的那辆大巴。在车的前头，永远有一个空座留给她，那里靠近窗户，座椅最舒服。和她隔一个通道，是售票的座位，那里坐着张磊。

第二个暑假开始，张丽可以免费乘坐大巴了，不但如此，她还会吃到张磊准备的早餐，一个面包，一袋牛奶，一根火腿肠。

有次暑假张磊在市区摆夜市，1个多月下来人瘦了好多，眼睛也因为眼窝凹陷而炯炯有神。他见到张丽后神秘的从身后拿出一个蓝布挎包，侧面是五彩花纹的刺绣，底端伸出的几簇线条随风摆动。

张磊说他进货第一眼就看上了，摆了一晚上，要买的人不下10个。他说这个蓝布挎包最配张丽了，和她一样落落大方。他说自己有钱了，一定给张丽买最贵的包，用最贵的化妆品。

等张丽挎上包转了一圈，定定的看着张磊的时候，张磊的笑容僵住了，许久才叹出一口气。

这个包的尺寸大得很不协调，但张丽还是接受了它。张磊有个常年卧床的母亲，她并不想他为难。

宿舍的门打开，刘凤下班回来了。张丽的思绪终于从蓝挎包上挪开。

“嗯？还没睡啊。都两点了。”刘凤带进屋里一股新鲜空气。

“嗯，睡不着。”

“你看这个包，漂亮吗？好贵呢。”刘凤把新洗的白色体恤铺到桌子上，又将徐晃送的坤包小心的放在上面。

“徐晃送你的？”

刘凤楞了一下，狠狠的说：“他老占我便宜，这是给我的补偿。”然后带着洗漱用品走出门去，门咣的一声合上又弹开了。

5

第二天上班，张丽迟到了。她昨晚梦到了张磊。梦里的张磊胖了很多，依然穿着那件破夹克和泛白的牛仔裤。张丽高兴的喊着张磊的名字，可是张磊没有反应，只是笑。

张丽生气了，狠狠的推了张磊一把，张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最终和背景一起变成了黑白相片。

张丽是被吓醒的。

上班路上，胆小的张丽依然心有余悸，可到了单位，徐晃并没有怜悯。

“10块钱的。”徐晃依然眯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10块就10块呗，我还差这点钱。”张丽嗓音比平时大好多。

张丽并不想搭理徐晃，可徐晃毕竟是个男人，可以缓和下她噗噗乱蹦的心跳。梦中张磊的黑白相片像箭一样射中了张丽，吓得她四处躲避，不管收容她的是猎人还是陷阱。

张磊是在毕业前夕出车祸死的。

那天是张丽生日，在市区吃完饭，张磊开出了一辆二手QQ。车子的外观很破旧了，可内饰却大部分是新的。张磊说他买这辆车已经计划半年了，如果再拖一段时间，还能更便宜。

回学校的路上张磊兴奋的讲述这辆车的由来，原车主的抠门以及自己的砍价水平。张丽只是在副驾驶静静的听，偶尔看下张磊，发现他颧骨外凸，更黑也更瘦了。

从饭店到学校，车子熄火了7次。终于在最后一次熄火，四周鸣笛声不绝的时候，张丽下了车。

张丽并不嫌贫爱富，但她讨厌寒酸的感觉，一件旧夹克，一个不合体的挎包，一辆总熄火的二手车都让这种感觉更加立体。张丽疲惫了，她挂断了张磊的电话，将他拉进黑名单。

张丽知道车祸的事情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张磊把车开到了跑夜路的大货底下，当场就没了声息。那辆二手车挤压变形，和它的主人挤压成了一个整体。

张磊的男同学说张磊昨晚喝了好多酒，哭的像个泪人。他说他之前开过那辆车，却从没息过火。他还说张磊虽然穷，但特别有本事，是能挣大钱的人。

张丽的哽咽被这几句话堵住，悟出了话外音：他以为自己嫌弃张磊了。

张丽魂不守舍了几天，错过了学校的招聘会也没参加毕业典礼。网上开始出现对张丽的攻击，说她嫌贫爱富。学校流言蜚语也多了起来，人们都在议论这个冷酷的心机女。

张丽无法为自己声辩，她无奈的逃出学校，留下了各种绘声绘色的猜测和杜撰。张丽也曾经怀疑过，那些故事中的恶毒女人真的是自己吗？

徐晃的一只大手扶着张丽的肩膀，却仍然抑制不住它的抽动。张丽的呜咽显得她越发瘦弱，让人无法控制自己的保护欲望。

“张丽，别哭了，你这是怎么了？”

徐晃的嗓音不温不火。张丽感觉到他的手从肩膀慢慢向下移，到侧腰停了下来。那只手干瘪瘪的，没有温度，僵硬的像一截树叉。

张丽希望那只手动起来，带上男人的温度，能给她的身体取暖，让她有一个依靠。

“这么哭下去会坏了身体的…”徐晃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发现张丽靠在了他的胸口上。

“去我办公室睡会吧，上午就别工作了。”徐晃说。

张丽的呜咽停止了，她从包里取出化妆镜，一点点的补好自己的妆，起身向仓库走去。徐晃点了支烟，抽了两口又匆匆灭掉，顺着张丽的足迹去了。

6

下午两点，正在电脑前愣神的张丽被人轻拍了一下，桌上多了一瓶化妆品。

“我男朋友从日本带来的，试试吧，挺好用的。”李佳说。

张丽想起和李佳昨天的谈话，便微笑着感谢。

徐晃从门外走了进来，周身弥漫着酒气。他目光直冲李佳而去，指责她今天又迟到了。

“我今天没迟到。”李佳辩解，胸口起伏的厉害。

“那你电脑怎么还没开？”

“我…”李佳说不出话来，红着脸打开了电源开关。

“下次再这样就不要来了。”

徐晃怒冲冲的走了出去，脚上的鞋跟拖出一串长音。

房内的空气依然充斥着淡淡的酒味，主机风箱发出急躁的嗡鸣声。

“张丽，我男朋友给我找到工作了，我快走了。”李佳轻声说。

张丽微微叹了口气，盯着电脑上一闪一闪的图标，不知该说些什么。

下了班，张丽打车去了附近的小商品市场，准备买一个手提包送给李佳，作为化妆品的回赠。

夜晚的小商品市场依然人头涌动，近几年这里又建起了几条小吃街，供打工仔打工妹淘完货之后解解馋。因为价格实惠，这里并没有受到电商大军的影响，反而因为玩乐众多变成了情侣逛街的圣地。

张丽从最里面的商店开始，走到中间中间大厅的时候，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太多的包让她挑花了眼，不知该怎么选择了。

大厅有几家美甲店，几个女孩坐在高脚凳上。其中一家美甲店里摆满了各样的包。张丽走过去，惊讶的差点叫出声来。

“那个坤包怎么卖的？”张丽手指向最显眼位置的一款坤包，和徐晃送给李佳的一模一样。

店主嘴角的白沫快要翻出来：“老妹你眼可真尖，这是法国牌子的高仿货，正品店什么时候卖，我们这就什么时候做出来，这速度整个市场只此一家。”

“多少钱？”

“300块。”

张丽听了，差点笑出声来，这比正品便宜了不止两个零。付完钱走出市场，张丽心情相当不错，哼着小曲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到宿舍已经快10点，张丽累坏了，鞋也没脱就卧到了床上。

刘凤下班回来的时候，张丽已经睡熟了。不出意外的，刘凤把鞋子重重的摔在地上，把张丽吵醒了。

“你回来了！”张丽从床上坐起身，声音里精神饱满。

刘凤有些吃惊，回到：“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你看我买的包漂亮吗？”

张丽手指向坤包。

“这是？你买的？”刘凤感到不可思议。

“对啊，在小商品市场，300块。”

刘凤看着坤包眼睑垂了下去，片刻又抬起头来，狠狠的白了张丽一眼：“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张丽平淡的说。

刘凤不回答，端着脸盆走了出去。张丽看到她火恼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7

第二天闹钟响第二遍的时候，张丽才睁开惺忪的睡眼，缓缓坐起来。刘凤的床上是乱作一团的被子，人已经不知去向。

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是李佳发来的，说她今天不会去上班了，她换工作了。张丽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失落，她问李佳住在哪里，她要过去找她。

不到八点张丽就到了公司，电脑房内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碎纸片和玻璃碴子。徐晃坐在椅子上抽烟，见到张丽来了，便尴尬的打招呼。

“你脸上怎么了？”张丽发现徐晃脸上斜着三条血道，脖子上也红红的一片。

“没什么，呵呵，你来了，快上班吧。”徐晃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地上的残渣。

张丽看到角落里扔着的坤包，立刻就知道了，刘凤来过。

“以后暂时就你一个人了。”徐晃将簸箕里的碎片倒进垃圾桶里，说：“刘凤不会来了。”

张丽哦了一声，转身打开了电脑。

“你说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走呢？”徐晃面朝门口，幽幽的说。

“你骗了她。”

“难道她以为那个包是真的？”

张丽哑然，她知道，他们的感情不过各取所需而已。

中午吃完饭，张丽按照李佳短信上的地址找到了她的住处，是一间阁楼。李佳正好在家，把张丽邀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非常简单，一面墙是斜着的屋顶，中间是扇大窗户，淡淡的阳光从上面照射下来，落在地板的床垫上。没有桌子和椅子，墙角有一个暖瓶，旁边放着热得快。张丽不知该怎么落脚，便尴尬的站着。

“没事坐床垫上就行”李佳依然热情招呼：“你坐会，我下去买点好吃的。”

张丽没有阻止，李佳走后，她从蓝布挎包中取出新买的坤包，放在床垫上，这是给李佳的回礼。

屋里暖洋洋的，屋顶的大窗户没有窗帘，阳光没有阻拦在屋内肆意。张丽坐了会，便止不住困意，躺在床垫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已经黑了，张丽才醒来。她有些害怕，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自己竟然睡着了。

上班肯定要迟到了。张丽拿起手机，想给徐晃视频通话，可是刚拨过去，她就吓得立马挂断了。

再次拨打，张丽的惊恐放大了几倍，拨号过程中手机里出现的竟是李佳的脸。

徐晃很久才接通，他的脸立马占满了屏幕。“李佳，你已经被辞退了，你不知道吗？”

一条短信发了过来，张丽点开，是刘凤的上面写着：“李佳，我放在窗台上的半瓶化妆品不见了，是你拿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