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飘零久2

电梯屏幕里放着一款新系列的口红广告,金发碧眼的美人把它拿到鼻尖嗅了嗅,抹上它后性感地做了几个摆手弄姿的姿势,看的入迷直到下一个方便面广告插入,黎欢才慢慢低下头,眼睛不经意溜过前面的阮阮,不认识的屏幕里的美女又或是跟前的阮阮,都必须得承认别人的美貌从未让她失望,真的可以称得上四个字,再顾倾城。

为什么

如果我从出生就跟阮阮同等幸运,含着金汤匙一路受宠长大,不必自小便懂得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的道理,喜欢洋娃娃就去买质量尚好的正品迪士尼洋娃娃,喜欢吃苹果就直接跟妈妈说我想吃苹果了,没有贫瘠的童年,没有对黑暗的过度恐惧,取而代之的,应该是被一些美好难忘的时刻紧紧包裹的旧时光。

十指不沾阳春水这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才可以拥有的特别待遇。对于从小就各种忙家事冬天手就冻得跟馒头大小的她看来,那句话的诠释起来简直是比火星还要遥远的距离。

没有城市边缘人深深的不安感,不用担心朝不保夕,工作会不会被哪个老总的亲戚给替换掉,也不用在外惊怕房东什么时候不高兴了便扯着嗓子直接宣布滚蛋,我可以跟好友轻轻松松地吃完一顿海底捞的火锅,不必时时刻刻守着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深怕漏掉了哪个重要信息。

这样喘喘不安的时刻太多了,坐在阮阮的车上,CD里放着欢快的英文歌,郁郁葱葱的绿化带被环卫工人剪出了几个领导人发言过的字样,一晃而过熟悉的站牌前,等待公交车到来的那些人脸上,哪怕现在已经是下班的点,仓惶,紧张的痕迹无所遁形。


下班高峰期完全不亚于星期一时段的拥挤度,这种状态,就像是在镜子里看往日的自己,她太清楚了。

而阮阮,穿着一二线名牌衣服,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涂着咖啡色豆蔻,清淡的妆容,嘴里不时跟着哼起小曲儿的姑娘,完全不知道世上有多少人正在无米下锅,食不果腹,想着生而为人几多艰难。

其实并不是如新闻里所说我奋斗二十年只为了跟你一起喝咖啡般轻松,真相是我跟你喝咖啡时却想着如何内心不再那么地迫切多舛。

不一样的成长环境,长大了,缺失的部分也会不一样。

杰克船长困在监狱碰到对星空有研究的女巫,电影还没演到一半,阮阮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她顿时松了口气,终于可以把靠椅放平躺一会了,要怪就怪这皮椅太舒服了。

直到散场,黎欢都不知道阮阮究竟什么时候进来的,出了影院她总有种说不清的直觉,戴着眼镜下的阮阮,是哭过了的。

可若阮阮不打算说,自己再问怕是她更痛苦一次。

一路无言,阮阮把车开上了高速,离她住着的地方相背而驰,越是这么安静反而越是说明发生了重大事件,黎欢不说话默默系上安全带,手握着上面扶手,等着阮阮平息自己的情绪后给她一个到底出什么大事的解释。

环形高速,阮阮把车在高架桥上转了好几个弯,河北方向下高速,正是烟雨蒙蒙四月间,听着小雨清晰地敲打着门窗的声音,阮阮不经意般,轻声说了一句,算是给了此次突然要走的交代。

“我想我奶奶了,黎欢,你”阮阮哽咽了一下,继续,“你能不能陪我。”

“恩嗯,我没事。”

天色渐沉,霓虹般的日光慢慢落在了西边的远方。就这样一路北京到保定,她以为阮阮会去旧宅,可到了地方后,她才明白。

“就在前面。”

阮阮按住心事,面上只淡淡的,她的声音很平静,是那种从深深的失望中淬炼出来的平静。

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伞递给她,阮阮走在前面,把伞压得低了些,几乎遮住了整个额头。

他们从指示牌入口的小石阶往里走,草木里隐约有蚊虫,转过一个弯,便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墓碑。现在不是清明节,又是这样一个萧索伴着小雨的沉暮,黎欢心里有些难受,一种钝痛隐隐约约地从胸腔深处传来,不自然地抚摸冰凉的手臂。

阮阮熟悉地走向第三排,鞋尖上已有了些泥泞,直到看见曾经很爱自己的人如今躺在这里,只留下了刻在碑上的名字,她摘掉眼镜轻轻摸上去,像是回忆儿时奶奶牵她的小手出去玩,滑过她手心的温度,可碑上的名字现在能带给她的,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奶奶,我好想你。”

“爸爸跟妈妈还是离婚了,书上说孩子会是父母之间牵连的纽扣,可我从小就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带有这种魔力。

他并不喜欢我,只是一种在传统良好的家庭教育下,衍生出的成人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而已。

奶奶,你知道吗,我最难过的时候总在忍不住的想,为什么,你不带我一起走,……”

人失望后的本能究竟是什么,是止损,坚韧,精炼,淬火重生?

可这些词汇都不足以表达当时失望时的境地,像是一张还未染风霜和沧桑的脸,内心里却有一颗皑皑老去的心。

那个夜晚的月光或许是因下过雨的缘故,石阶上看起来总有些灰蒙蒙的感觉。

在这之前在黎欢心底深处是对阮阮有着不愿承认的羡慕,阮阮是成硕集团的千金,所向披靡的战斗士,到商场如战场,各种买买买,俨然一副千金大小姐做派,更重要的是那份自家庭流出的坦然,连当初见她的第一眼露出的淡淡轻蔑也都是因为阮阮自带的优越感所致。

流光溢彩的生活,却不曾知晓她傲娇的背后竟也有一段不堪回忆的片段。

车上,阮阮从内车镜里看到环抱手臂仍不抵有些瑟瑟发抖的黎欢正面色凝重地看她,那眼神充满了紧张与担心。

阮阮笑了笑,妙曼而轻盈,赶紧把暖气开关打开,仿佛刚刚被认为突遇天崩地裂事情的人不是她一样。

“我小的时候,他们总是背着我吵架,好像这样子我就真的会相信他们如同世上夫妻多恩爱一样。

我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掩饰下去,以为就算哪天绷不住了,真的到了他们离婚的地步我也会风轻云淡,跟自己无关。可是我错了,今天接到我朋友的电话,有人等不及,要翻牌了。”

长发遮住阮阮脸上的表情,只发出一丝寂缪的冷笑,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阮阮,倏地一抬头,潭水般的眼眸就像是一朵还未开成娇艳的罂粟花,却已经有了让人突然害怕的毒性。

良久的沉默,阮阮缓过神,看了黎欢一眼,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他要给那对不要脸的母子扶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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